年後颯冷的時節,忽然下起了微雨。柔欺躺在肖府門口的石獅邊上,一手枕著腦袋,另一手捏一把瓜子,衝著不遠處站著的書生咧嘴微笑:“方生,初春淋雨傷身,不如來在下這寶地坐坐歇息為好。”
被稱作方生的書生看她一眼,瞄了瞄她身下的破草席,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柔欺好整以暇地嗑掉嘴裏的瓜子,繼續道:“哎呀,有句話不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麼,都站了五天了還能持之以恒,方兄你果真是性情中人呐……”話到一半她又裝模作樣地開始嘖嘖歎息,嘴裏念叨著“可惜、可惜”。
書生冷冷瞪她一眼:“臭乞丐,《詩經》中的雅句哪裏是你這種人可以隨口亂說的,莫要汙了我!”
柔欺嗬嗬一笑,不言。
這書生姓方,名斐然,本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他當初家中顯赫之時,與城中富戶肖家的大千金情投意合,方、肖兩家還為此締結了婚約,當時這門喜事是滿城皆知。隻是好景不長,眼看就要喜結良緣,就在婚前半月,方家生意被方家老爺作黴了,並且這黴還不一般,為了償還債務,方家的東西賣的賣,抵的抵,方家的人散的散,去的去,最後就隻剩下方斐然一人。
哪裏曉得可恨的還在後頭,肖家一見方家老爺妻離子散還撒手人寰,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不僅不接納方斐然,還對他棄之如敝,而方斐然一心係在那肖家千金身上,他已經站在肖府門口等了五天,可肖家千金還是絲毫沒有要見他的意思。
這五天柔欺已經將這個天怒人怨的故事品味了不下百遍,她躺著蹙眉歎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
方斐然臉上一條泛著寒光的蠕蟲一樣的脈絡浮現出來。
“隻可惜郎有情妾無意……”
柔欺聽見哢吱哢吱的骨頭作響的聲音,笑容擴大:“俗話說,女人如衣服……”
話說到一半,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眼,看見雨中行來一輛馬車,臉色皆變。
方斐然一時激動得臉色泛紅,柔欺卻斂了笑容,懶懶翻了個身,後背的破衣衫沾上微雨,滲進一片水漬。
一隻素白的手將車簾子掀起,纖雨朦朧之中,隱約顯現出一張堪比桃花嬌柔的臉來。方斐失聲大喊:“柔君!”
肖柔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十分驚訝的模樣:“方公子,你怎麼在這裏?”聽到這一聲疏離的“方公子”,方斐然如遭電擊,站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有答肖家大小姐的話。
他身形清瘦,站在雨中,模樣有幾分狼狽,肖柔君等了他片刻,有些不耐,下了車說了句“方公子若有事可找家父,柔君這邊不奉陪了”就提起裙子頭也不回往肖府裏麵走去。
躺在角落裏許久未動的柔欺忽然轉過身來,她剛好看見肖柔君鵝黃色的裙擺在雨絲紛揚之間如花朵一般地擺動,覺得煞是好看。
肖柔君正要提起腳步踏進家門,忽地瞥見石獅後麵一抹熟悉的身影,腳步一頓,霎那之間麵色大變,恨恨地對著一邊的車夫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難道現在什麼人都可以在我們肖府安家落戶麼!”
“可,可那不是別人,那是二小姐……”
肖柔君冷笑:“二小姐?我怎麼不知道肖府什麼時候多了個二小姐?”車夫看了眼柔欺,不敢應答。雖說二小姐是因為傷了大夫人而被肖家掃地出門,但也決輪不到他們這些下人去轟她,況且那件事也不全是二小姐的錯。
柔欺看著幾丈以外的肖柔君,忽然感悟到了一個詞,那就是“咫尺天涯”。雖然從小到大,她一直知道與她同父異母的肖柔君心中不喜她,卻不知冷漠厭惡至此。
思緒飄忽之間,她聽到肖柔君低低在笑:“看她那一身打扮,哪裏有半分小姐的樣子,分明就是乞丐而已,如今坐在肖家門口,連臉都不該露了,也不知她臉上那些黑漆漆的是什麼……”
柔欺默默聽著,沒有說話。一邊方斐然看得驚疑不定:“你,你們……”
肖柔君聽到他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對著車夫說了句“把門關好些”便轉身款款入內。
方斐然還站在雨裏,他隻覺得剛才那一眼,覺得肖柔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與以前一模一樣,卻十分陌生,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柔欺緩緩站起來,將草席收起來,衝著方斐然喊:“方生,你還打算站著不動多久,我可要走了……”
方斐然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看著柔欺,回喊道:“你是肖家二小姐?”
柔欺撇嘴,惡狠狠道:“王八蛋,你打算一直這麼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