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靜靜地跪坐在懸崖邊,雙手合十緊貼著臉,像是因寒冷而呼氣取暖的動作,從她的角度來看,手心中一枚鑲著紅色寶石的吊墜閃著光芒,而她卻僅僅是這樣坐著,整個人一動也不動,要不是還在喃喃地說話,跟刷上油漆的石像幾乎沒有區別了。
“……請你們原諒,維多不能尋仇,無關道德,無關信仰,謹遵遺令,隻為存活,願魔神保佑你們,當骨灰化時,你們便可長存在這個隱世之地,寂寞了那麼久,也累了吧。維多會代替你們走下去的,感謝撫育之恩,在彷徨時替我領路,在無助時給我安心,眾人在一起不會孤單,土灰交織,遍布大地,你們的形象會樹立在世人心中,你們的智慧會徘徊在世界各處,你們給了世人千年的壽命,卻遠遠不能將汙濁染白,魔神看著怨天的畫麵,聽著淒苦的嚎叫,是不會怪罪你們的。安心地走吧,不用理會我,就算隻有我一人,也不負曾經的信仰。”
她像背書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著,雙眸緊閉,不願去看懸崖下——
那皚皚白骨,那具具屍骨,那片片碎骨。
懸崖不算高,也不低,從上麵看下麵的大樹,看得見,卻看不清。饒是如此,現在的樹木也被雪白覆蓋,看不到一點兒蹤影。
雪白的不正常,屍骨其實並不是雪白的。但如今她也不想去理會這麼多了,這附近並沒有墳墓,因為他們一族沒有死過任何人,就這樣把他們湊在一處,也算是委屈了他們。
維多之後就不再開口,就隻是那樣靜靜地坐著。
“哢啦。”
瓷罐被踩碎的聲音響了起來,而後就是好一陣“唰唰唰”,腳掌與草地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維多卻沒有任何反映,對方似乎完全走到自己身邊後,長臂一揮,又一個包袱被甩了出去。
這些天見這個場麵很多次了,維多也明白,那裏麵是又一個族人的骸骨。
“小姐,已經沒有了。”對方說,低沉的聲線裏沒有多少對當前情景的感觸,大多的都更是平靜,一如既往的理智。
維多聞言,將手放下,對著遙遠的山崖張開眼,像是呻吟,像是歎息。
“永別了,各位。”
沒有死後再見,因為她自信不會死。
隻有生時永別,因為她要忘記這些。
對於族人的留戀更多的是一種歸屬感,漫長的生命中難免寂寞,有了家族,至少可以不孤單。
她把手中的吊墜在懸崖邊放下,饒是異界也有引力的作用,順著垂直落下,一旁的男子動了一下手指,一點火星就從寶石處綻開,蔓延。
“德爾,走吧。”她沒有任何留戀地轉身離開,事實上之後的事也能夠想到,那是魔神留下最後一星靈魂火種,要燒毀這個隱世之地足矣。
“小姐為什麼不想報仇?”德爾快步跟上,問。
“嗯……這個嘛……”維多嘴角掛上平常的微笑,語氣輕快地回答,“又為什麼想要報仇呢?大概是因為別人突然而然的死亡,讓自己突然覺得存在有什麼意義,從而用報仇來填充這個意義吧。但是呢,我有責任,我還有事情能做,我的世界不是隻有家族,報仇的事也就連著帶過了。”
“怎麼,德爾有想過報仇嗎?”她又問。
德爾搖搖頭,麵色冷然,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是在維多眼中這些都是正常的表現,沒有在意。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走一走吧,大陸上我幾乎都沒去過,總是窩在這小小天地裏也太過寡聞了,現在……過了幾天了?”
“二十,小姐整理書籍用了大半,之後都在清算屍骨數目。”
維多一怔,原來都過了這麼多天嗎?該說時間是不知不覺呢,還是轉瞬即逝,或者說這二十天對於她跟普通人的一秒沒多少區別,甚至更少。
“那就走吧——走吧——去最近的那個都市,再怎麼說隻剩一人了,也得擔當好責任。”維多計劃著。
其實,她要是就這樣,憑借家族遺留下來的物資平和地過日子也沒人會罵,但德爾沒有提議,因為他能想到,她的回答——
“不行啊,那樣我就會想要複仇了吧?這也是種很扭曲的心理呢。”
總是這樣別扭地想著事的人才是他的小姐。
維多將口袋裏兩個戒指戴上,這時聽見懸崖下“呼”的一聲,熱氣衝天,從他們那個角度都能看到竄起的火焰,翻滾著,沸騰著,好不壯觀。
“不愧是魔神的火種。”她讚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