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八月下旬,在羅黛的印象中應該是臨近開學的某天下午,緊挨著她家的隔壁又搬來了一戶新人家。
10歲的羅黛拎了一張小板凳,托著肉呼呼的小下巴倚坐在門框邊,習以為常地看著門口一張張粗獷的陌生麵孔。
八月份正是一年當中最悶熱難耐的時候。這些幫忙搬家的男人他們大都光著膀子,扛著重物裏裏外外地跑。才不一會兒,門前這條不算小的巷子裏似乎都可以聞到發酵出的淡淡汗酸味道了。
“小黛,飯好了,趁熱趕緊來吃。”
外婆一邊在廚房做著最後的收尾,一邊招呼羅黛吃晚飯。
“天還亮著呢,我不餓,等會兒再吃。”才四點半,她還想再多看一會兒。
這次動靜比從前的都大,可誰知道這次搬來的鄰居又能住多久呢。
嗯,真沒勁。
“你這孩子,永遠說不聽。”
吳招娣趕忙換好了衣服,如同往常一樣準備出門:“菜多吃一點,吃完了碗就放在那裏,我回來再洗。動畫片不能看太久,對眼睛不好,還有啊晚上早點睡覺...”
羅黛依然坐在小板凳上,兩眼瞧著外麵,一動不動:“哎呀,外婆你每天都說這些,我都能背了。”
吳招娣置若罔聞,繞過羅黛走出大門時依舊喋喋不休:“晚上睡覺一定要把門鎖好。在家乖乖的,暑假作業做完了就多做做課外練習題...”
“外婆再見!”
還沒等吳招娣全都交代完,羅黛一溜煙兒的抄起小板凳,“砰”的一聲把門關好,屁顛顛的跑去看動畫片了。
一個人默默地吃完了晚飯,羅黛按部就班地洗了碗,擦了桌子,然後把剩下的飯菜放進了冰箱。
從前,羅黛其實並不清楚外婆每天這個時候出門是做什麼。
她隻知道每天早晨起床,外婆做好了早飯就已經不見蹤影。到了中午,她會拎著一籃子新鮮的瓜果蔬菜回家,整個下午都會在家裏。然後到傍晚,就像每一個今天一樣,匆匆忙忙的又出門了。
雖然不知道外婆到底是什麼時候回的家,但至少在羅黛睡著之前外婆一定還沒回來。
也就是暑假裏見到外婆的次數還多些,換作平時上學的時候可能一整天連一個照麵都打不到。
這樣聽上去略微辛酸的日子,在羅黛有了零碎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了。
她早已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做很多很多事。
平常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除了每次學校組織開家長會的時候,羅黛心裏總會有些不太舒服。
免不了許多人都會好奇八卦,問羅黛的父母在哪裏,可羅黛一個10多歲的小姑娘又能知道些什麼呢。每次羅黛問外婆,她也隻是一個勁地歎氣,最後的標準結局就是隻字片語什麼都問不到。
二年級下半學期,語文書上有篇課文是講《西遊記》的。羅黛記得非常清楚,那課文裏寫道孫悟空說它自己無父無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當時羅黛還覺得特別好笑,但是後來一想,或許她和孫大聖一樣,也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呢?
這樣天真的想法直到三升四的這個暑假才終於被徹底粉碎。
結果她連孫悟空都不如。
羅黛的父親叫羅一玨,母親叫戴蓉娟。他們之間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婚姻最終還是走到了盡頭。好巧不巧,離婚那年母親正好懷上了她,本來打算去流掉,所幸後來還是沒舍得。
羅黛名字的由來實則取自父姓和母姓,但女孩子叫羅戴實在有些不太好聽,母親於是就定了“黛”這個諧音。
不僅如此,她還有一個哥哥叫羅睿,比她大五歲,據說現在跟著父親在南方某城市生活,各方麵條件都十分優渥。
外婆說這些年父親偶爾會跟她聯係一下,但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
母親沒有再嫁,加上新生的羅黛,家裏除了三個老幼婦孺再無其他。生活的重擔隻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全部挑起。於是直到羅黛兩歲,她終於還是咬牙放棄了在W市相對安穩卻貧窮的生活,毅然決然跑去上海悶聲奮鬥。
這一去,如同白馬過隙,一晃已是八年。
要不是有那筆每個季度定期打進銀行卡的生活費,吳招娣甚至都以為戴榮娟已經人間蒸發,不知所蹤了。
逢年過節沒有一個電話,更別說回W市看看羅黛。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人家孫大聖從頭到尾都沒擁有過,可羅黛是有了還等於沒有。
羅黛當時就想,也許現在她站在自己媽媽眼前,她也應該完全認不出那是自己的孩子了吧。
當然,羅黛大概也認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