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躊躇的門(1 / 1)

最躊躇的門

專欄

作者:林特特

專欄作家:林特特

著名情感作家,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做過編輯、記者。“中青·視野大講堂”資深講師。

如果一個人對你而言意義非凡,想到他,你便感到軟弱。

臨見的一刹那,麵前如橫著一道門,心酸、興奮、怯懦,及至推開,又不知說什麼。啊,那真是世上最躊躇的門。

這種情形我在三毛的《驀然回首》中讀到過。

三毛寫道,她和恩師顧福生約好見麵,她早到了兩分鍾,卻不敢進門,隻靜靜地站在夕陽下等。

等時間到了,有人領她進了院子,通過客廳“短短的路”,卻讓她感到“一切寂靜,好似永遠沒有盡頭”。

就在見麵前的幾秒,她還希望有人通知她,“顧福生出去了,忘記這一次的會晤”。但門終於開了,顧福生就在她的麵前,於是“20年的光陰飛逝,心中如電如幻如夢”,她變回少女時的樣子——“情怯依舊”。

三毛說,顧福生當年改變了她的命運。

蔣韻在《心愛的樹》中,寫過類似的感受。

大先生的前妻梅巧和他的學生私奔後,過得並不好。最艱難時,大先生通過女兒接濟梅巧——他始終愛她。

得知自己時日無多,大先生收拾書房,發現過去寫的一封沒發出的信:“梅:你這可恨的女人,你還好吧……”他握著它,手抖,淚流,站不住。猶豫再三,他通過女兒約梅巧見麵。在此之前,梅巧也曾問過女兒關於大先生的情況。“她哽了一下,眼圈紅了”,用傷感、溫存的語調說:“你爸爸,他還好吧?”同樣的五味雜陳和躊躇。

再相逢,一個對著恩人,一個對著愛人,卻“愣愣地,你望我,我望你”。大先生打了幾次火,終於給彼此都點上了煙,“跨過34年的歲月,來到一個車站,好像就是為了在一起抽一支煙”。

始於躊躇,終於無言的相見,恐怕都源於深刻、深沉的情感體驗。

我想起我的偶像——一位女作家。我曾模仿她的筆調寫作文,因她確定了高考誌願,多年後結婚,穿什麼都搬她描摹過的新娘。當我終於和她麵對麵聊天時,一瞬間,我忘了曾熱烈地找過她,曾千方百計索取她的聯係方式,我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想哭。“隻由衷地感激你美好如初”——後來,我寫給她。

我想起我的一個女友,她認識了一位畫家,並愛慕他。但畫家給她信息、郵件,她從來不回。“其實也回過,隻是刪刪寫寫,寫寫刪刪,永遠沒發出去。”

一次,畫家邀她看畫展,她沒說去卻去了。遠遠地,她看到畫家,逃也似的飛快走到一邊——如電視劇《李春天的春天》中,李春天每每見到梁冰的情景。“見了他,我說什麼?”從畫展歸來,女友惆悵地兩手一攤。

我推開一扇躊躇的門,發現那人美好如昔;女友靠近卻溜走,沒推開那扇門,也沒給自己失望的機會——我們都算幸運。

要知道,不幸的推門者比比皆是啊。

黃佟佟在《最愛的男子》中寫到齊秦。一度,齊秦在台上唱《不必勉強》,問:“聽到這首歌,你們是不是想起了初戀情人?”她啞著嗓子,幾乎要衝口而出:“那不就是你嗎!”但兩見齊秦,接觸到真實的偶像,讓她幻滅。日後,在電視裏看到齊秦,她都會馬上換台。

老舍在《微神》中寫到初戀。他對初戀的回憶凝固在舊時門邊的一雙綠拖鞋上。他後來去找初戀,初戀已變成暗娼。他鼓足勇氣,再去找初戀,初戀已睡在一口薄薄的棺材裏——徹底幻滅。

我總想,最幸運的推門者是誰?

是那些挨著透明的門,無限接近,試圖推開,卻始終推不開的人吧。

如羅曼·羅蘭。

“我來到波昂,貝多芬的故裏。”

“我重新找到了貝多芬的影子和貝多芬的老朋友們……”

“在多霧的萊茵河畔,在那潮濕而灰色的四月天……我跪著,由貝多芬用強有力的手攙扶起來。”

他在《貝多芬傳》的序言中如是說。

他沒有見過貝多芬,卻終生從貝多芬身上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