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踏雪下天山(1 / 3)

踏雪下天山

封麵故事

作者:橘文泠

(一)

戈壁的夜,一如她記憶中的寒涼如冰。

月光下沙礫都成了銀白色,遠處的山脈隱約可見,山頂的雪冠連成一線,宛如飛翔於半空的白龍。一陣夜風吹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毛毯,隻聽甜甜軟軟的聲音問:“你冷嗎?”

真是廢話,不冷生火做什麼……她笑著摸了摸小鬼的後腦勺:“腿都被你枕麻了,你倒還沒睡著。”

小鬼頭一下子坐了起來,那衝天辮一顫一顫的可精神著:“睡不著。你還是給我講個故事吧?”

“想聽什麼?”

“洛陽城裏的故事,我愛聽。”

大抵是因為他從未到過那裏吧?她想著,嘴角微勾:“早年,洛陽有一戶姓李的人家……”

李苧針是洛陽出了名的禍坯子——全洛陽的人都知道,李家的三小姐打生下來就惹禍。生她的那天明明下了連夜的雨,李家偏還有產業失了火,燒的是一間油鋪子,救都救不回來。

從那時起李老爺便覺得這閨女不祥,可找人批命又說是注定的父女斷不得,才讓一向篤信命數的李老爺歇了棄養的念頭。

隻是本來就是行三的丫頭,這樣一來更不上心了。

從小到大,李苧針聽爹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隨她去吧”,隨便她上房揭瓦也好,鬥雞走狗也罷,荒唐事做絕,爹爹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被忽視或被痛恨,不知哪一種更叫人難過一些。

年紀越長,她越發鬧騰。

四月初八這天母親帶著她和長姐去敬香,母親與姐姐在大殿虔誠禮頌,她躲開知客僧偷偷地往內庭跑——寺院深處生了天下罕有的優藍荼,她打算在花開之前把它給拔了。

可惜最後沒成功。

有匹白馬不知打哪兒跑來,叼著她的衣袖不放鬆,好似那優藍荼是它偷偷心儀了百八十年的心上人,死活不讓她動手。

“誰家的孽畜?!”她心裏掂量要是打馬一拳會不會被踹個半死?

卻不想身後有人答說:“這是我家的。”

於是她就轉過去,打了那個人。

安騅大概有點胡人血統,所以五官的線條較常人更堅毅深刻一些,眸子的顏色也淺,陽光下看著會閃點點的金。

可就是再好看,她起初一拳上去的時候可沒絲毫憐香惜玉的心。幸好安騅格開了,不然打花他那張臉,洛陽酒肆裏不知有多少胡姬要傷心。

“姑娘好大的戾氣。”他看著她笑道,“這優藍荼怎麼得罪了你?”

一叢花又能怎麼得罪她?

“我就是看著不順眼。”

安騅眨了眨眼:“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是李苧針。”大抵是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太有趣,他哈哈大笑起來,極為成功地把她的一腔火拉到了自己身上。

笑你個頭,她想,我才不是李苧針。

我是你的禍星。

(二)

對於如何修理一個人這件事她自幼深得其中三味,很明白最首要的就是先了解那個人,了解了,才能知道他的弱點為何,才能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後來的一段日子裏,她成天往寺裏跑,他就住在寺裏,是住持聘下調教那匹白馬的。這匹叫霜明的馬是安平侯所布施的寧遠國名駒,原本的騎師思鄉心切回國去了,自那以後這馬性情便暴烈起來,先後找了許多人馴養,卻隻有安騅跟它親。

隻是他的出現著實有點古怪——某一天忽然來到寺中說自己能降伏霜明……

她猜他是跟著商隊來的,想趁年輕在大唐見見世麵什麼的,洛陽街頭到處都有這樣的胡人。

這就有點麻煩了,浪跡天涯的遊子,他可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很難知道,因為每每安騅見了她,都是溫和有禮的,時不時還說笑,弄得好像他們是多少年的朋友那樣。

可她知道,他從來不說真心話……

隻除了此刻。

“戈壁一望無際,幾天幾夜都走不到頭,白天除了沙石和芨芨草之外便看不到任何活物,你覺得你會死在那裏,可等海市蜃樓散了,便能看見水邊的胡楊林子,而那水就像鏡子一樣,將人世裏頭的一切都映在了裏麵……”

這天她談起了商隊的事,說著說著安騅便講到了大漠戈壁,那麼生動的,幹燥、風沙、夜晚的冷清、遠方冠雪的山脈、天幕上零零碎碎的星辰。

不知終點在何處的,旅途。

他的樣子像是陷進了最美好的夢裏,目光迷蒙,滿是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