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王霸(2 / 3)

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若秏顇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勢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已。"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

百裏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虛,其難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則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適它?故百裏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職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有是其外矣。故百裏之地,足以竭勢矣;致忠信,著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

羿、蜂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勢從之,人不服而勢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蜂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製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為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綦可樂也,故明君以為寶,而愚者以為難。

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為聖王,兼製人,人莫得而製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製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台謝甚高,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製如是者也。製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閑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皋牢天下而製之若製子孫,人苟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絕,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疏,無偏貴賤,唯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舜、禹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塗,曰:"此夫過舉蹞步而覺跌千裏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為可哀甚於衢塗。嗚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

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願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願,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裏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他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序於有天下之勢,索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

上莫不致愛其下而製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政令製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於庶人,莫不以是為隆正。然後皆內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