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奈落花(1 / 2)

慶業二十四年春,這幾日,細雨連綿不絕,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雖說不大,可是卻也纏綿,隻一會便打濕了衣衫,鞋襪。在雨中走的久了,那種涼意便慢慢浸潤了骨子,偶有微風拂過麵龐,吹起春衫,便激起皮膚上一層層粟栗。眼瞅著四月就快到了,這天氣卻突然有了一點仲秋的味道。

一位少年在這漫天細雨中疾步前行,他既不披油衣,也未帶鬥笠,隻穿著一件單薄的寶藍色長衫,那衫已叫雨水淋濕了大半,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勾勒出一個結實矯健的身型。那少年似乎並不惱這細密黏人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頭發,依舊麵上含著笑闊步前行。腳下一雙鹿皮靴子踩著碎石甬道上的一汪汪積水,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甬道盡頭是一扇精巧細致的月亮門,穿過這門,向左一轉,出現在麵前的便是一片燦爛無邊的春色。

此時正值仲春,廊下園間栽種的各色奇花異草或含苞待放,或昂首怒放,放眼望去,真是姹紫嫣紅,濃豔非常,襯著這細密的雨霧,越發顯得嬌豔欲滴,惹人憐愛。大株梨花杏花開得爛漫無際,如噴火煙霞一般,大片大片的翠竹綠柳俱已抽蕊吐穗,吐露芳華,清風徐來是嫩柳婆娑,隨風搖曳,花香滿院,佳木蘢蔥。花木之中掩映著小小三間正房,兩明一暗,俱是粉垣灰瓦,一色筒瓦泥鰍脊,水磨群牆。房前數級白石台階,打磨的光可鑒人,纖塵不染。房簷之下懸著一方泥金匾額,上書暢臨軒三個大字,字跡雄渾古樸,尤見風骨。

那少年尤未走近,便已高聲叫道:“四哥,四哥”,聲音清亮悅耳,透著無盡的興奮與喜悅。話音未落,他已挑簾進來了。因著天陰下雨,屋中光線並不好,略微有些昏暗,那少年倚在門口眯著眼瞅了半日方才看清這房中的事物。南麵一溜半人多高的木格鏤空花窗上俱鏤著富貴吉祥的圖案,左側博古架上陳列著無數的古玉珍玩,右側書櫃之上則堆著許多古籍書冊,中牆上高懸著一副空山煙雨圖,正下方則擺著一張花梨木四方桌案。桌案正中端坐著的那位年輕公子,相貌儒雅,雙眉緊鎖,薄唇微抿。頭上端正一頂素金鏤花九梁忠靜冠,腰中束著一條月白色玉帶,一身雨過天青實地紗製長衫一塵不染,正是當今聖上第四子魏王沈淩瑄。

他不慌不忙的抬起頭來,衝著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怎麼這個天兒還過來了?”瞧了瞧那少年又笑道:“看你這幅高興的樣子,可是又遇到什麼喜事不成?”

那少年亦嬉笑著,一麵邁步向裏,一麵道:“四哥不知,我才剛打戶部來,今兒個你是沒瞧見,那些個等著要錢的官兒從戶部大堂排到了前門外,把個前門大街圍了個水泄不通,都在那吵吵嚷嚷的,和太子哭窮呢。嘿,別提多熱鬧了。”

淩瑄並未答話,隻是笑了一笑,可待他看清少年身上那滴著水的長衫時,唇邊剛剛綻出的笑頓時又凝住了,皺了皺眉道:“外麵這樣大的雨,怎的連件油衣也不披?若是淋了雨,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你不在乎,怎麼連跟著的奴才也這樣不曉事?”一麵說,一麵吩咐房裏的小廝:“子書,去,給你六爺端碗薑湯來,要熱的,等等,再拿件幹淨衣裳來。”

“哎,是了。”那小廝應了一聲便去。

那少年卻不以為意的抬起手來抹了抹額頭及兩鬢流淌下來的雨水,端起桌上的一盞茶,一氣飲盡了,又抓起桌上青瓷刻蓮花紋盤裏的一塊蜂蜜桂花糕填進嘴裏,一麵嚼,一麵含混不清的說:“哪裏就那麼嬌貴了,我又不是太子,養尊處優慣了,這點子雨不礙的,你沒聽人說,春雨貴如油麼?”頓了頓,咽了口中的點心又道:“不過四哥,下個月就是父皇的千秋大壽了,可現在的戶部卻是一窮二白,鏰子沒有。哼哼,我看他這回拿什麼給父皇祝壽?切,難不成還能變出個銀庫來?”

淩瑄聽了卻不答話,隻將自己麵前的一杯茶端起來,輕輕遞到淩瑞手裏,不急不徐的道:“六弟,你嚐嚐這個,前兩日才從南邊帶來的雨前,這會喝是再好不過了。你若喜歡,走時便包些去。”他原還想說句什麼,可是看了淩瑞一眼,又把話咽了回去,略頓了一頓,又沉吟道:“現下太子那裏諸事繁雜,自然沒有好氣性,前幾日剛斥責了詹事府的一個官員,如今不知又要發作哪一個。往後我們說話做事也小心謹慎些,沒的不要去觸他黴頭。”說罷也不抬頭,隻自那桌上又取過一隻青白釉貼花茶盞,注滿了,卻不喝,隻放在手中把玩著。那盞白中泛著些許微青,燒質極薄,用料考究,故而釉層顯得細薄晶瑩,其上的暗雕花紋,竟內外都可以隱隱映見。那盞托在淩瑄掌中,澄明的青碧色茶湯在盞中微微晃動,波光流轉,更襯得其膚色白皙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