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1 / 2)

王武子讀孫子荊詩而雲:“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此語極有致。文生於情,世所?曉。情生於文,則未易論。蓋有出之者偶然,而覽之者實際也。吾平生時遇此境,亦見同調中有此。又庾子嵩作《意賦》成,為文康所難,而雲:“正在有意無意之間。”此是?辭,料子嵩文必不能佳。然有意無意之間,卻是文章妙用。

“以彼徑雨莖,?此百尺條。”是涉世語。“貴者雖自貴,棄之若埃塵。”是輕世語。“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是出世語。每諷太衝詩,便飄?欲仙。

石衛尉縱橫一代,領袖諸豪,豈獨以財雄之,政才氣勝耳。《思歸引》、《明君辭》情質未離,不在潘陸下,劉司空亦其儔也。《答盧中郎》五言,磊?一時,涕淚千古。

沈休文雲:“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並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正以音律取高前式。”然則少陵以前,人固有“詩史”之稱矣。

實境詩於實境讀之,哀樂便自百倍。東陽既廢,夷然而已,送甥至江口,誦曹顏遠“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泣數行下。餘每覽劉司空“豈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未嚐不掩卷酸鼻也。嗚呼!越石已矣,千載而下,猶有生氣。彼石勒段?,今竟何在。

王處仲每酒間歌“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其人不足言,其誌乃大可憫矣。餘自庚申以後,每讀劉司空二語,未嚐不欷?罷酒。至少陵“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輒黯然低回久之。

王處仲賞詠“老驥伏櫪”之語,至以如意擊唾壺為節,唾壺盡缺。即玄德悲髀肉生意也。桓玄子?言“不能流芳百世,亦當貽臭萬年”,至今為書生罵端,然直是大英雄語。庾道季雲:“廉頗藺相如雖千載上死人,懍懍?如有生氣。曹蜍李誌雖見在,厭厭如泉下人。”人雖不相蒙,意實有會。

偶閱士龍與兄書,前後所評者雲:“《二祖頌》甚為高偉,《述思賦》深情至言,實為清妙,恐故未得為兄賦之最。《文賦》甚有辭,綺語頗多,文?多體,便欲不清。老杜詩雲:”陸機二十作《文賦》。“當已過二十也。《祖德頌》甚複盡美。《漏賦》可謂精工。”又雲:“張公父子亦語雲:‘兄文過子安。’雲謂兄作《二京》,必傳無疑。”又雲:“張公賦誄自過五言詩耳。《玄泰誄》自不及《士祚誄》,兄《丞相箴》小多,不如《女史箴》耳。”又雲:“《登樓》名高,恐未可越。《祖德頌》無乃諫語耳,然靡靡清工,用辭緯澤,亦未易恐兄未熟視之耳。”又雲:“蔡氏所長,唯銘頌耳。銘之善者,亦複數篇,其餘平平。兄詩賦自興絕域,不當稍與比較。”按張為司空,蔡則中郎也。又雲:“嚐聞湯仲歎《九歌》。昔讀《楚辭》,意不大愛之。頃日視之,實自清絕滔滔,故自是識者。古今來為如此文,此為宗矣。真元盛稱《九辨》,意甚不愛。”其兄弟間議論如此,大自可采。

孫興公雲:“潘文淺而淨,陸文深而蕪。”又雲:“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揀金,往往見寶。”又 先嚐謂士衡曰:“人患才少,子患才多。”然則陸之文病在多而蕪也。餘不以為然。陸病不在多而在模擬,寡自然之致。

晉史不載夏侯孝若《東方朔讚》而載其《訓弟文》,真無識者也。

晉《拂舞歌》《白鳩》《獨漉》得孟德父子遺韻,《白?舞歌》已開齊梁妙境,有子桓《燕歌》之風。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不得已而托之名也。“千秋萬歲後,榮名安所之。”名亦無歸矣,又不得則歸之酒,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且飲一杯酒。”“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亦不得已而歸之酒,曰:“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至於被服紈素,其趣愈卑,而其情益可憫矣。

倚馬事,乃桓溫征慕容時,喚袁虎倚馬前作露布,文不輟筆。今人罕知其事,至有自謙為“倚牛者”,可笑也。

陸士衡之“來日苦短,去日苦長”,傅休奕之“誌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張季鷹之“榮與壯俱去,賤與老相尋”,曹顏遠之“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語若卑淺,而亦實境所就,故不忍多讀。

渡江以還,作者無幾,非惟戎馬為阻,當由清談間之耳。景純《遊仙》,曄曄佳麗,第少玄旨。《江賦》亦工,似在木玄虛下。玄虛《海賦》,人謂未有首尾,尾誠不可了,首則如是矣,或作九河乃可用此首,今卻不免孤負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