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了農民聯合會的咖啡館外。咖啡館裏,不時地響起地主們略帶煩惱的陣陣歡笑。香煙的煙霧中,時常能看到一排黃鐙鐙的金牙。咖啡館外的廣場上,到處都是民工,還有賣汽水的、賣稀酸奶的、賣甘草水的、賣舊衣服的小販們和騙子們……
每當滿載的卡車轟隆隆地駛過,廣場上便彌漫起漫天的塵土,之後,飛舞的塵土慢慢地落到敞開著賣的食品和人群上。凱馬爾突然發現了小東家那輛藍色的小轎車。小車不住地摁著喇叭穿過廣場,停在了廣場邊的加油站前。小東家跟加油工說了些啥,然後下了車,走進了民工聯合會的咖啡館。
“勇敢的”凱馬爾想起了澤伊奈爾和夏穆丁,尤其是那天夜裏澤伊奈爾在溝裏哢噠一聲彈出的彈簧刀!
“俺得去告。”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他又不是俺爹的兒子!要是哪天他再把俺拖到溝裏揍一頓呢?或者揍完之後把俺推倒在麥倉裏,再點上把火呢?其實俺最應該告的,還是那個工頭!他對得起俺嗎?對得起咱東家嗎?憑啥讓咱東家養著條白眼狼呢?咱把他當人看,跟他說了澤伊奈爾的那些話。他倒好,把俺說的統統都告訴了澤伊奈爾。他居然跟澤伊奈爾勾搭在一起。這對咱東家可不公平。咱還能到哪兒找到這麼好的東家呀?這對咱東家的藍汽車也不公平!”
想著,他不由自主地朝咖啡館走去。到了門口,他停住腳步,環顧了一下四周。他害怕了。他突然想到了澤伊奈爾:要是澤伊奈爾正盯著自己呢?
他退後了幾步,再一次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沒有人注意他,可即便是這樣,他必須保護自己。澤伊奈爾可比狼還精的呢。要是被他看見自己跟小東家說話,那自己的小命就完了。
於是,他離開了咖啡館門口,久久地環顧著四周。當確認不存在任何威脅之後,他重新走近了咖啡館。他不能待在這兒。要想做啥,就必須立刻行動,然後抬腳走人。
凱馬爾邁進咖啡館,看見了小東家。小東家正跟大東家說著話。凱馬爾從桌子中間穿過,來到了兩個東家的跟前,一隻手搭在另一隻手背上卑躬屈膝地站住。盡管他就在兩個主子的眼皮底下,可兩個東家並沒有發現他。過了一會兒,還是小東家注意到了他。這個留著小黃胡子、看起來像條蜈蚣一樣的苦力,讓小東家突然感到非常不安。小東家緊鎖著眉頭,一隻手抓住了自己正坐著的椅子的靠背。他必須以防萬一。因為他聽說過,以前有個民工因為工錢的事在曙光咖啡館一槍打死了自己的東家,然後跳進塞伊漢河跑了。小東家怒氣衝衝地問:
“你想幹嗎?”
“勇敢的”凱馬爾渾身打著戰:
“祝你健康。俺有話要跟你們二位說……”
兩兄弟對視了一下。
肚子更大、身體更胖、肩膀更寬的老大開了口:
“說來聽聽。”
凱馬爾打量了兩個主子一會兒,然後像要告訴他們一個天大的秘密似的說道:“你們哪,養了條白眼狼了!”
兩個東家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們民工。小東家緊皺著的眉頭放鬆了下來,好奇地問:“咋回事?”
“你們不是有個工頭嗎?”
“哪個工頭?”
“就是下麵打穀場的工頭。”
“你是說傑莫?”
“就是傑莫。”
“他咋了?”
凱馬爾歎了口氣,故意把牙齒咬得嘎嘎響,然後朝外麵張望了一下說:
“還能咋了呀?他跟庫爾德人澤伊奈爾混在一塊兒了。”
兩個東家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便相互對視了一下。又是老大問:
“誰是澤伊奈爾?”
“就是脫粒機的坐台工啦,夏穆丁的搭檔。他們倆都跟狼沒兩樣。誰要是被他倆瘋牛一樣地看上一眼,肯定被他們嚇得繃斷褲腰帶!工頭就是跟他們倆勾搭在一起,挑唆民工造反呢!”
兩個東家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可也感到很蹊蹺。傑莫為啥要挑唆民工造反呢?他讓32個民工幹了45個人的活,剩下13個人的工錢落進了他的腰包,還讓他外甥賣茶水,聚賭。他們對他這些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為啥還要挑唆民工造反呢?這麼幹,對他有啥好處呢?
小東家說:“俺一點兒也沒聽明白。”
老大也說:“俺也是。”然後看著凱馬爾問:“你倒是說說,傑莫為啥要挑唆民工?他能得到啥?”
凱馬爾爭辯道:
“他就是挑唆了!”
大東家問:
“他咋挑唆的?”
“你是問傑莫?他自己倒沒說啥。是澤伊奈爾說的……”
“他說啥了?”
“還能說啥?要是飯裏吃到了粒石子,其實是不會的,澤伊奈爾就會立馬跳出來。要是麵包裏吃到了蟲子,其實是不會的,俺隻是打個比方……跳出來的還是澤伊奈爾。要是稀酸奶稍微酸了點……這很平常嘛。可他不管這些!”
“那他說啥?”
“啥話髒,他就說啥。東家呀,他把你們祖宗八代都罵了!”
兩個東家的火被他吊了起來,因為他們從來最恨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