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的時候,俺跟彈棉花的買買提一起帶過一幫民工。全都跟小羊羔一樣,不管你是揍他們的脖頸兒,還是搶掉他們已經吃進嘴裏的麵包,他們吭都不會吭一聲。可後來不知咋的,他們當中就混進了一個搗蛋鬼。俺一瞧,他這個折騰啊。吃的喝的,沒一樣是他看得上的。眼看著民工們要明白過來了,俺趕緊把他拉到一邊,跟他說:小子,別再折騰了,別把民工們都整成你那德性。那家夥偏不聽,天生就是個搗蛋坯子。俺一瞧,小羊羔一樣的民工們開始不安分了。俺就對自己說:既然這樣,就別怪俺不客氣了。”

“你咋辦的?讓他走人?”

“別急嘛。俺找到東家,一五一十地說了。東家說:給他點顏色看看。俺一聽,找了根麻繩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塞進了麻袋。然後給他一頓痛打。打著打著,俺發現那家夥沒了動靜。俺這才知道不好,打開麻袋一看……”

“他死了?”

“早死透了。那家夥是貝斯尼人,已經沒了人樣了!”

師傅的臉因憤怒而擰了起來:

“後來呢?”

“後來你也猜得出來。東家聽說了這事,提溜著褲腿就跑來了。俺問他:這是幹嗎?他說:你為啥要這麼幹?咱咋向政府交代啊?俺定了定神說:東家啊,你就甭操心了,保管你沒事。找個僻靜的地方就成。東家一走,俺就喊了一句:你們這些家夥,快過來。他們馬上就來了。這些聽話的庫爾德人個個都像頭狼。俺跟他們說:你們看著辦吧。”

說這話的時候,工頭的眼睛因為自豪而亮了起來。

師傅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不過他還是壓住火問:

“他們聽你的了?”

“那還用問?”

“他們咋辦的?”

“綁了塊石頭扔河裏了。”

“然後呢?”

“咕咚一聲。”

“沒有發臭?”

工頭依舊自豪地笑了:

“俺的師傅啊,咋會發臭呢?俺不是跟你說了嘛,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誰會去啊?俺要說的是,有不少民工是很聽工頭的話的。過了三天,憲兵來了,沒少逼問。可又有啥用呢?民工們個個都說:俺沒看見,不知道,聽都沒聽說過!”

“憲兵咋會知道的?”

“屍首被水衝到別的地方去了。天知道!這水呀,也不知咋的,守不住秘密,也不收納屍首!”

說完,工頭看了看懷表。休息的時間應該是45分鍾,離開工還有5分鍾。可工頭沒有等,立刻吹響了哨子。

20

“摔跤手”阿裏和希達耶提的兒子被分配去當了扛工。

他們的任務是把田邊的麥捆扛到脫粒機跟前,遞給“坐台工”,也就是澤伊奈爾和“光頭”夏穆丁。無論是阿裏,還是希達耶提的兒子,幹這活一點兒都沒覺得吃力。一人高的麥捆,他們倆扛起來就跑。開始的時候,他們幹得生龍活虎。但後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不斷地爬升,工作的性質變了。他們汗流浹背,一刻不停地跑著、跑著。再加上飛舞的麥秸屑粘在濕漉漉的身體上帶來的奇癢,他們感覺自己的身體要炸了。

他倆失去了剛開始時的生龍活虎,開始變得懶散起來,於是便遭到了工頭的痛罵!

烈日、麥秸屑、汗水、瘙癢,再加上失去法提瑪的痛楚開始湧上心頭,阿裏幾乎要崩潰了。很多時候,瘙癢比失去法提瑪更加令他無法忍受。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後背的奇癢,扔下肩上的麥捆用力撓了起來。盡管有脫粒機作掩護,可他還是被在脫粒機背後的工頭發現了。工頭舉著棍子向他走來:

“你這個混蛋,在這兒幹嗎呢?”

“頭兒爺,俺背上癢。”

“王八蛋,在俺麵前,你給俺放端正點!”

阿裏左右張望了一下:這是啥意思呀?啥叫放端正點呢?

“他媽的,還不趕緊給俺放端正點?”

“頭兒,啥叫放端正點啊?”

工頭一棍子打在了阿裏的肩膀上,接著又掄了一棍:

“狗崽子,連放端正點都不懂!”

過了一陣,阿裏適應了現在的工作。他唯一適應不了的,是身邊沒有了法提瑪。他的心在燃燒。尤其是夜晚,望著滿天的星鬥,他並不是不想傻丫頭,但法提瑪的滋味是不同的。法提瑪是他從她男人那裏奪過來的。在工地上的時候,嗬……羞羞答答,扭扭捏捏……“難纏的”歐梅爾借走兩張10裏拉,賭上一整夜……他們咋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呢?“法提瑪原本是不會甩了俺的,可現在就是甩了。是他們讓她甩的。唉,這個比拉爾啊,真該讓他變成瞎子。把俺發配到了這裏,讓這個女人咋辦?這兒要是有女人能幹的活,她早就跟來了。俺還不知道法提瑪嗎?她罵俺混蛋,說俺是豬,捏俺的肉。不過,這婆娘的手還真圓。傻丫頭的手也是圓滾滾的。傻丫頭捏自己的時候是一個樣子,法提瑪還是跟她不一樣。可傻丫頭也……她為啥沒跟俺來呢?先別去說法提瑪,咱來說說她。是因為俺沒叫她嗎?還真是,要是俺叫了她……這還用說?要是俺叫了的話,她肯定會跟來的啦。哎喲,是俺對不起她了。俺跟法提瑪說了這個那個,沒跟她說。她肯定是生俺的氣了。俺對不起她啊,真對不起她。她也是個好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