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劇開文采派(3 / 3)

還有那自詡為“八烈周公”的冷酷刁鑽、勢利狡猾的裴尚書;機靈活潑、善解人意的丫環梅香;色厲內荏又富有同情心的嬤嬤……特別是那個自詡為秦漢辯士蒯文通、李左車的院公老兒,在他的關照下,少俊在後花園納妻七年未露風聲,清明節時,剛才還在少俊麵前拍著胸脯保證:“哥哥,你放心,倚著我嗬,萬丈水不教泄漏了一點兒。”可吃了點千金給他的酒肉,便迷糊昏睡了。於是,端端、重陽乘機溜出後花園,想接爹爹回來,偏巧撞見了到後花園看兒子功課的裴尚書,尚書雲:“這兩個小的是誰家?”端端雲:“是裴家。”尚書雲:“是那個裴家?”重陽雲:“是裴尚書家。”老院公見露了餡兒,忙打岔掩飾:“誰道不是裴尚書家花園,小弟子還不去!”可端端、重陽不理解老院公趕他們走的用意,硬要到外麵接爹爹去,老院公慌不擇言道:“你兩個不投前麵走,便往後頭去?”他讓端端、重陽趕快回後花園去,不想這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反而更引起裴尚書的懷疑,他便順藤摸瓜,找到了李千金。已到了這時候,院公還要掩飾:“這婦人折了俺花,在這房內藏來。”當李千金大大方方地承認:“妾身是少俊的妻室。”尚書仍惱怒地不斷追問時,院公見紙包不住火了,便又嘻嘻哈哈地打圓場:“相公不合煩惱,合歡喜。這的是不曾使一分財禮,得這等花枝般媳婦兒,一雙好兒女,合做一個大筵席,老漢買羊去。”當公、媳在劍拔弩張之時,院公還想用自詡李左車口才的俏皮話來化解矛盾,可是,裴尚書偏不買他的賬,這樣,也使劇情一張一弛而更富有喜劇效果。當尚書又反過來拷問他時,他又攀下了到洛陽買花栽子時,為少俊傳書接線的張千,更是滑稽可笑。據說,在一九五九年的昆劇改編演出本中,給老院公又起了個名字,叫裴福,並把張千的戲也全給了他,使這個喜劇小醜更加可愛可笑。

《牆》劇與《梧》劇相比,《牆》劇更注意戲劇矛盾衝突的營造,而使劇情跌宕有致,舞台戲劇效果更強烈,而更顯戲劇的“本色”。但是,《牆》劇的劇文中,隨處可見極富文采的麗詞美句。如第一折描寫李千金在三月初八上巳節去後花園觀牆外景色時,少女思春之情油然而生:

“鵲踏枝”怎肯道負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綠暗紅稀,九十日春光如過隙,怕春歸又早春歸。

詞語清麗簡潔而又韻律協和,不事雕琢而又不乏文采,此曲巧妙地化用韓琮《暮春滻水送別》中“綠暗紅稀出鳳城”和蘇東坡《臨江仙》中“九十日春都過了”等前人名句,把李千金的傷春情緒很含蓄地描寫出來,連梁廷柟對這幾句唱詞也讚歎有加,認為“如此,則情在意中,意在言外,含蓄不盡,斯為妙諦”,此類典雅的句子在《牆》劇中比比皆是:

“幺篇”榆散青錢亂,梅攢翠豆肥。輕輕風趁蝴蝶隊,霏霏雨過蜻蜓戲,融融沙暖鴛鴦睡。落紅踏踐馬蹄塵,殘花醞釀蜂兒蜜。

這是一幅很傳神的深春景色圖。此曲中詞如泉湧,對仗工整,低回婉轉,堪稱文采煥發之曲。特別是此曲在首尾雙句對的中間加入三句式的鼎足對,這是詩詞中沒有的,是散曲中常用的對句形式。白樸巧妙地將其移植於雜劇唱詞中,他還把風、雨、沙相對,將蝴蝶、蜻蜓、鴛鴦相比,在曲首對句的基礎上,對深春的景物又進行了較為深入的刻畫,增加了唱曲潑辣奔放的情趣,同時也和曲末對句那落紅、殘花等傷春之情形成對比之勢,把李千金深閨思春的心境表現得意味深長、低回婉轉。清孟稱舜《新鐫古今名劇·柳枝集》評此段曲詞時說:“雖是閨情常語,然自喁喁堪聽。”

白樸在《牆》劇中,充分利用他深厚的古典文學底功,大量羅列較通俗的典故,使該劇不至於淺顯平淡、一覽無遺。如在第二折中,李、裴幽會被嬤嬤撞見,嬤嬤不理解一個官宦人家之女竟看上一個“窮酸餓醋”的秀才,於是,李千金用“沉香劈山救母”、“張生煮海娶瓊蓮”、“牛郎織女七夕會”三個家喻戶曉的愛情故事,淋漓痛快地表白了自己與少俊自由擇婚的合理性。

“牧羊關”龍虎也招了儒士,神仙也聘與秀才,何況咱是濁骨凡胎。一個劉向題倒西嶽靈祠,一個張生煮滾東洋大海。卻待要宴瑤池七夕會,便銀漢水兩分開,委實這烏鵲橋邊女,舍不的鬥牛星畔客。

李千金自比織女,並提醒嬤嬤不要當那個拆散好姻緣的王母娘娘,而硬把牛郎、織女用銀河分開。她借古喻今地找理由來說服嬤嬤。這雖是向嬤嬤求情,但也有一種無須再辯的很有邏輯的口氣和力量。這三個典故的應用,如流水行雲,恰到好處,很見功力,還有“八烈周公”、“三移孟母”兩個典故,也都是家喻戶曉的故事。在《牆》劇中,卻“正打歪著”,反襯出裴尚書夫婦那醜陋冷酷的封建禮教衛道士的嘴臉而入木三分,令人發笑。“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的典故更是多處使用,並因劇情的不同而使用此典故的角度也有所不同:第一次是休李千金前,用相如題柱胸襟和文君當壚誌節反襯少俊的懦弱和千金的無奈;第二次是少俊中狀元得官,微服訪問千金時,千金又用司馬相如題柱的典故諷刺少俊“讀五車書會寫休書”,不要再提那題柱揚名的好事,否則會“笑殺漢相如”的;第三次是千金無奈認親後,反駁公公對私奔的偏見,用文君之父卓王孫的大度氣量反比裴尚書的無情無義,又用文君當壚的佳話反比公公對自己的“牆頭馬上”姻緣的歧視,明寫古人,借比自己,很有說服力。

《牆》劇的唱詞道白還有個明顯的特點,那就是根據劇情需要和人物個性特點,巧用“俏語”、“俗語”,使嬉笑怒罵皆成趣、悲歡離合更生情,從而力求做到雅俗共賞。這也是元代漢族知識分子曲己降誌、深入民間生活,有選擇地吸收民間俚語、俏語,並用於雜劇曲文道白的創作,使戲文深入淺出,妙趣橫生,不但適合知識分子觀賞閱讀,也使文化層次不高的人民大眾也能大致看懂讀通。這是元代知識分子如白樸等,對雜劇興盛發展的最偉大貢獻。

俏語的應用頗多,如第四折李千金認公婆後,連著唱了[十二月]和[堯民歌]二曲,把這個“自來的媳婦”一看見公婆死皮賴臉地擎壺敬酒,便又想起那“銀瓶”、“玉簪”的舊事,並揶揄諷刺公婆在“定計鋪謀”,“隻怕簪折瓶墜寫休書”。當少俊提醒千金不要舊事重提,可千金那個不饒人的嘴卻更來了勁兒,說自己現在是“賊兒膽底虛,又怕似趕我歸家去”。這個“賊兒膽底虛”的千金,分明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強人。裴尚書被兒媳數落得無地自容之際,也是觀眾和讀者開懷大笑之時。

《牆》劇方言俗語的應用,也使語言更加生動有趣,又合乎人物個性的塑造。如裴尚書後花園尋見李千金後,在這種尷尬的對峙中,李千金唱道:

“掛玉鉤”小業種杷櫳門掩上些,道不的跳天撅地十分劣,被老相公親向園中撞見者,唬的我死臨侵地難分說……氳氳的臉上羞,撲撲的心頭怯,喘似雷轟,烈似風車。

白樸用“小業種”、“跳天撅地”等方言來埋怨孩子的頑皮;用“死臨侵”來表現兒媳乍見公公的膽怯;用“氳氳”來形容千金此時又惱怒又羞怯的複雜心情;用“撲撲”來形容驚唬後心跳加快的窘態;用“喘似雷轟,烈似風車”這兩句比較誇張的比喻,把這個本來是大家閨秀又未涉世事的李千金,乍見官居高位又凶神惡煞的公公時的那種複雜的心境和窘態,表現得活靈活現又恰到好處。同時,也從這些方言、俏語的應用中,不難看出白樸把散曲的修辭造句等手法移植到雜劇曲詞的創作中來。

《牆》劇應用方言、俏語的例子還很多,如嬤嬤罵少俊是“窮酸餓醋”的秀才,千金說自己“沒氣性”,院公故意罵端端、重陽是“小弟子”似的野孩子,還有“奴胎”、“賊醜生”等有貶義的稱呼,都為《牆》劇增色不少。但是,我們在欣賞《牆》劇的方言、俏語乃至典故的應用時,還應該考慮到這樣一種因素,那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變遷,當時也許很普及的方言、俏語或名句典故,現在卻變得較生澀起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們在欣賞作品時,要考慮到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絕不能用現代標準來苛求古人,這也是實事求是。

但是,《牆》劇在思想性、藝術性等方麵也存在著許多不足,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隨處可見。特別是在全劇結束時的一段煞尾純屬畫蛇添足:

“煞尾”今日個五花誥準應言,七香車談笑趣。願天下姻眷皆完聚,荷著萬萬歲當今聖明主!

前兩句,千金自信地認為,傍著個狀元郎,準能當上那五花誥命夫人,到那時坐上那七香寶馬車談笑風生多威風。這也與千金這個出身官宦名門的少婦的追求相符合,但最後一句稱頌當今皇帝的話語卻顯得有些突兀,或許,這也是官方檢查的“蛇足”之筆;或許,這也是一種程式。據考證,元雜劇收場時許多劇目多有此類“頌聖”的詞語,就如王實甫《麗春堂》劇末也唱了一句“從今後四方八荒萬邦,齊仰賀當今皇上”。

再就是白樸那頑固的“門第觀念”在此劇中也多有顯露,如裴尚書力逼兒子休了千金。當裴少俊得中狀元後,裴尚書才知道李千金是原京兆留守李世傑之女,並且裴、李兩家當初曾議婚約,隻是因為“宦路相左”而不提了。這樣把一場為婚姻自由而鬥爭的衝突,一下子變成了一場巧合、誤會,從而也削弱了裴、李自擇配偶的意義。但是,我們看問題應一分為二,以當時曆史背景來看,裴、李私奔的舉動以及後來的言行,都是驚世駭俗的。正如《牆》劇最後兩句所說:“隻要姻緣天配合,何必區區結彩樓!”意思是說,隻要是天注定的姻緣,何必要舉辦那“結彩樓”式的隆重的婚禮儀式呢?這種思想多麼解放,這些言行多麼超前,就是放在當今社會,也是相當先進的。

縱觀白樸的雜劇創作模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就《牆》劇而言,表麵上看不如《梧》劇那樣文采飛揚,但它是由“文采”逐漸向戲劇的“本色”靠攏,曲文道白的風格也更加統一,戲劇矛盾衝突也更加激烈,這也標誌著白樸雜劇創作更加成熟起來。再就是白樸的雜劇大多是一個主角獨唱的“末本”或“旦本”劇,白樸也在這個元雜劇約定俗成的程式裏使盡渾身解數,使他的雜劇創作達到這樣高的水平,已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吳梅的學生盧前在一九三五年主編的《元人雜劇全集·白仁甫雜劇·跋》中說道:“《梧桐雨》與《牆頭馬上》,俊語如珠,是元曲中所罕見者,王國維謂樸似詩中劉夢得,詞中蘇東坡,婉約豪放,兩美兼有之。”王季烈在一九四一年的《孤本元明雜劇·序》中更是讚道:“古今談曲者,鹹以關漢卿為巨擘,以此書論之,則寧推仁甫、實夫,駕而上之。”

至於白樸和史樟合作的《東牆記》,雖然向南戲那樣,嚐試了主角馬文輔、董秀英及丫環梅香三人主唱的形式。但是,此劇的主題思想又落入才子佳人大團圓的俗套,戲劇的矛盾衝突也不甚激烈。《東》劇雖然也接觸了自主婚姻的思想內容,但是主人公都有些畏首畏尾,不像《牆》劇的李千金那樣正大光明地大聲為自己的選擇辯護,並且交代隻要是功成名就,這樣的“荒唐”行為也會得到原諒而兩全其美。同時,白樸“門當戶對”的門第觀念在此劇中也有暴露,馬文輔雖然落魄於鬆江府,但他是原三原縣令的兒子。當他與鬆江府尹之女董秀英約會時,被董老夫人發現,使其大發雷霆之怒,可是,當馬文輔一說是舊友的兒子並從小就有婚約,便“急配婚姻”了。董老夫人雖然沒有像《西廂記》中的崔老夫人那樣賴婚,但是,把剛剛營造起來的戲劇衝突,在門當戶對的誤會巧合中又人為地化解了。後來,馬文輔金榜題名,得中狀元後,便“才子佳人成姻眷”了。可以這樣說,由於劇情的原因,《東》劇不是一部優秀的雜劇,但該劇作者的煉詞造句水平卻較高,特別是第四折中,馬文輔赴京趕考後,董秀英麵對“枕剩衾空”,思夫之情十分感人:

“拙魯速”花落去綠叢叢,怎不教人淚盈盈。愁鎖眉尖萬種,清夜悠悠誰共。畫簷下搖曳簾櫳,不想把離人斷送,鷓鴣啼驚覺巫山夢。

“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是元遺山創作詩詞的重要經驗,白樸一生努力效法,如“清夜悠悠誰共”是引用秦觀《桃源憶故人》句,全曲最後一句是白樸化用韋莊《酒泉子》中“子規啼破相思夢”之句,又結合李白的《山鷓鴣詞》的相思離情而化古出新。但是,在第二折中,就如《西廂記》一樣,有一套曲子渲染性愛,境界著實不高。

在《寒山譜》中,此劇署名為史九敬先(史樟),但是,《錄鬼簿》、《曲錄》等書均稱為白樸所作。總而言之,《東》劇能完整地流傳下來,足以說明此劇在上層社會、文學戲劇界的影響不可低估。同時,《東》劇在雜劇體式創新等方麵,借鑒了南戲的多角演唱等方麵的程式,也可視為白樸下江南為南戲創作的新式劇本。此時,白樸三十六歲左右,因“辭薦”和作雜劇等原因,與父親白華發生矛盾而無奈浪走江南,在小弟白恪入仕之前,隻能以寫戲等手段糊口度日。小弟入仕後,白樸隨弟遷居金陵,衣食無憂,以寫詞消遣日月,過起老太爺的生活。《東牆記》應是白樸的早期作品,為後期雜劇和南戲的創新提供了借鑒。晚於白樸的王實甫所寫的《西廂記》,無論從體式關目設計,還是曲白造句等方麵,無不有《東》劇的影子。但也有不同的聲音,如顧學頡在《元明雜劇》(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版)中說:“《東牆記》有蹈襲《西廂記》之嫌。”聶石樵也在《中國古典文學名著題解》(中國青年出版社一九八〇年版)中說:“《東牆記》是從《西廂記》脫胎而來。”產生這種想法的根源,一是沒有弄清白樸和王實甫是相差三四十歲的兩代人,二是沒有弄清白樸的生平抱負。況且,一個知識淵博、生性剛直正派的元曲老前輩,怎能抄襲一個當時無名小輩的作品呢?豈不為文友留下話柄而壞了一世英名?正如胡世厚在他的《白樸論考》中說:“白樸的年代和他的戲曲創作時期,都早於王實甫二三十年,那麼,對於《東牆記》和《西廂記》的關係就該倒過來看。”小輩王實甫也完全可以借鑒老前輩的作品,改編或者是創作出一個藝術水平更高的作品來!一個“待月東牆下”的情會,一個“待月西廂下”的幽合,演繹了兩個千古不衰的情緣,也成就了一部部流芳百世的巨作。

白樸現存的雜劇還有《韓翠顰禦水流紅葉》第三折(殘)和《李克用箭射雙雕》殘折兩種。“紅葉題詩”是唐代盛傳的良緣巧合的故事,但這個傳說有多種說法,一說是宣宗時盧渥的故事(見範攄《雲溪友議》卷十》;二說是德宗時賈全虛的故事(見王銍《補侍兒小名錄》);三說是僖宗時李茵的故事(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四說是玄宗時顧況的故事(見孟棨《本事詩·情感》);五說是僖宗時於祐的故事(見劉斧《青瑣高議·流紅記》,張碩《流紅記》等)。據天一閣抄本《錄鬼簿》載,《流紅葉》的題目是“於祐之金溝送情詩”,正名是“韓翠顰禦水流紅葉”。因此,此劇當取材於僖宗時於祐一說。明彭大翼《山堂肆考》是這樣講述的:唐僖宗時,詩人於祐晚步禁溝,拾一紅葉,上題情詩一首,雲:“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囑紅葉,好去到人間。”於祐亦題詩兩句:“深宮葉上題紅怨,付與清流欲寄誰。”並置紅葉於禁溝上流,又為韓翠顰所拾,適逢帝放三千宮女出宮,於、韓成婚後各示紅葉題詩,方知紅葉是良媒。

《流紅葉》劇第三折(殘)一開始就借九九重陽節時的“淅零零暮雨收”與禁苑宮女韓翠顰那“冷清清”、“悶懨懨”的孤獨絕望的心境相比興,寫得很有意境:

“叨叨令”帕兒洇淚揾濕衫兒袖。冰的我這襪兒涼,浸的我鞋兒透,逗的我意兒新,感起我情兒舊,哭的我心兒酸,引的我眉兒皺。玉英,咱兩個去來也波哥。照的我影兒孤,越顯的身子兒瘦。

韓翠顰於去年秋天在禦溝流紅葉情詩,隻當是“爛在汀洲”而無音信,誰想到今天“紅丟丟”的葉兒上,又將她那“兩句兒詩連就”。於是,絕望的韓翠顰又重新點燃了這樁貌似荒唐、離奇的愛情之火:

“柳青娘”誰曾道是趁逐,天賜這場廝迤逗。看了這詩中意投,必定是個俊儒流,裁冰剪雪忒慣熟。若得來雙雙配偶,盡今生共結綢繆。則這去年前紅葉上,紅葉上把詩修。

“三煞”題詩人長共短,有情人知他是好共醜?不明不暗因他瘦,心兒中想念何曾見,夢兒裏相逢不廝瞅。這姻緣空遙受,青鸞無信,紅葉難酬。

當這無狀之火逐漸冷卻下來之時,女主人公又回頭細想,這個續詩之人是何許人,長得是什麼樣兒?自己竟不明不白地相思起來,而“因他瘦”了,而且自己也感到這“空遙受”的虛無的姻緣實在有點兒荒唐,到頭來也許是“青鸞無信,紅葉難酬”而竹籃打水一場空。白樸通過他那素淨的神來之筆,把這個深宮怨女演繹得活靈活現、生動感人。

《射雙雕》是白樸所寫的少量的曆史脫膊(武打)雜劇之一。此劇演義五代時沙陀李克用在珠簾寨比箭,智收黃巢大將周德威的故事。曆史脫膊劇不是白樸的長項,況且,從現在殘留的十四支曲子中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既然曆代留傳下來,足見此劇在當時和曆代戲劇界的影響是不小的。

縱觀白樸的雜劇創作,從劇目題材的選擇上,可以看到這樣一個現象,即白樸最善於演繹前人詩詞、典故和有記載的傳說。但是,由於他是元曲大家中惟一生長在士大夫家族的知識分子,特別是遷居金陵後更是過起“醉臥一天風雨”、“遍遊六朝陳跡”老太爺式的生活,這也使他的社交活動範圍受限,缺乏與廣大群眾的廣泛交往,從而也使他的劇作中缺少如關漢卿的《竇娥冤》那樣極富現實性、人民性的作品,這也是他作為一代元曲大家最大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