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謀忠悠悠醒來,鼻中聞到一股清香,他抬起頭四處打量,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床頭一大束鮮花開的正盛。他左手摸了摸右肩,傷口已經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試著想活動一下右臂,卻感到肩部關節一陣撕裂心肺的疼痛。他停了下來,心裏開始有些著急,不知道傷勢怎樣了。
他用左臂撐著坐了起來,一眼看到正對床尾的沙發上,周蕙蘅和衣而臥,身上蓋了一件薄外套,頭下枕了一本書,如雲的秀發從沙發一側垂下來,長長的睫毛上猶自掛著露珠。他悄沒聲息地下了床,輕輕用左手把被單攬在懷裏,走到沙發前給她披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眼光中充滿了憐愛。她昨天一定沒有睡好,眼睛有些紅腫,想必是哭過了,今天要讓她好好休息休息。案情也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了,如果史裕昌被抓到,那就大有希望。想到這裏他鬆了一口氣,憑他的直覺,史裕昌和史隆昌兩個人,一定是這件案子的突破口。
他環顧四周,看到床頭的茶幾上有一部電話,他走過去拿起了聽筒,一轉念他又把聽筒放下了,他拿起手機走到了外麵,得讓心愛的人多睡一會兒。
他輕輕開了門走了出去。門口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讓他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戰士們看到他便齊刷刷向他敬禮,他把左手放在額前還禮。外麵的走廊上很安靜,似乎沒有多少病人在這裏住。他看了看走廊的兩邊,便朝著人影晃動的一側走去。走沒幾步,忽然看到前麵的長凳上互相依偎著坐了兩個人正在打盹,定睛一看,卻是於得福和老賀。
老賀的手還打著石膏夾板,硬硬的支在胸前,於得福換了一身體麵的衣服,看起來也還有點派頭。嶽謀忠心裏很感動,他們一定是知道自己受傷特意跑過來看望的。心裏正在猶豫是否該叫醒他們,老賀已經睜開了眼,看到嶽謀忠站在身前,又驚又喜,連忙用左肘推了推於得福。於得福醒了過來,看到嶽謀忠,臉上也是一付說不出的高興。
“你們怎麼找到這裏的?”嶽謀忠問。
“昨天晚上聽收音機知道你們的人出了事,我們就趕到你住的地方去了,沒想到竟會是你。是楊先生開車送我們來的,他正好也要來看你。後來聽說手術進行得不錯,縫了好幾十針,我們也就放心了。”於得福說道。
“於大哥,你們請回去,我沒什麼事,看看能不能盡快出院。”
“不要這麼急,傷筋動骨一百天哩!你要好好養一段日子,免得以後落個什麼不方便。”
“嗯,知道了,多謝!”嶽謀忠看著他們兩個說道,“對了,史裕昌欠你們的工程款,很快就能拿到,我已經把支票給了梁局長……”
“嶽先生!我們已經拿到了,梁局長昨天晚上給了我們。我還要替別的一百多位弟兄謝謝你,昨天淞浦建築把拖欠好幾個月的工錢一股腦兒都給還了,另外八家工程隊的頭兒,都給我打電話問這件事,我心裏明白,是您幫的大忙。我……我實在不知道怎樣謝您才好!”
“別這樣,不過是舉手之勞。他要是敢不還,我有辦法叫他傾家蕩產,再也幹不了建築這一行!04年國務院就通過了清理拖欠民工工資的實施辦法,不管是雇傭,還是購買勞務,他要是坐實了拖欠這個罪名,法院肯定讓他今後生不如死。他是欺負你們老實,不懂法,我要是替你們告他一狀,他就再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於得福和老賀對望一眼,心裏都是感慨萬千。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於得福對著嶽謀忠說道:“嶽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嶽謀忠看他環顧四周,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恐怕是有極秘密的事情跟自己交代。於得福已經轉身向前走了出去,他和老賀緊緊跟在後麵。走到樓梯間的拐角,於得福停住了,他打量四周無人,便壓低了嗓音對嶽謀忠說:“嶽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在道上放了風出去,隻要史裕昌人在江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把那個龜兒子送到你的麵前!”
嶽謀忠一聽這話,心猛地一縮,史裕昌還是給跑掉了!但是更讓他吃驚的是,於得福竟然似乎是道上的人。但是他屬於哪幫哪派,自己也要心裏有個數。他想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道:“於大哥,你說的道上,指的是什麼?”
“嶽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全國散布各處的民工,常年在外時不時受人欺負,為求自保,日子長了就形成了幾大幫派,大多是以省籍劃分,在江南,最大的幾幫是川、湘、徽、豫。咱們川幫在江南的勢力最大,在北京就是豫幫了,在廣州深圳,則是湘幫。”
嶽謀忠心裏已經是警惕萬分。這些人自成一派,久而久之如果坐大,再染上黑社會的那一套,那對國家來說是終究不是好事。自己身居京城,常年到全國各地辦事,接觸的不外乎各處的封疆大吏、衙門書辦,跟這些在社會底層掙紮的人民接觸太少了!他不由得在心裏慨歎,現在國家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各地統計上來的結果無不鼓舞人心,竟帶了些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味道!如果最底層的億萬生靈得不到妥善安置,這積累了多年的怨氣就會像到了燃點的火藥,一觸即發,不知會給社會帶來多少問題。但是要化解這些幫派於無形,卻是憑自己的力量萬萬做不到的。
於得福見嶽謀忠正在出神,就停住了話頭。嶽謀忠恍然醒悟,對於得福說:“於大哥,請接著說下去。”
“昨天幾個工程隊都收到了要了幾個月都要不回來的錢,這當中四大幫的人都有。今天淩晨各幫在江南的龍頭一起碰頭,我也去了,跟他們說這些錢是嶽先生您幫著要回來的,幾位當家的都很感激。嶽先生,不瞞您說,我在幫裏多少也算是個人物,川幫江南十三堂,有一堂的兄弟都是我在看著。”
“幾位當家的昨天夜裏就知道了京華夜總會的事,今天早上聽說出事的是您,無不動容,又在電視上看到史裕昌被通緝,這兩件事連在一起,大夥兒心裏都明白了八九不離十。這當中的曲折我就不跟您多說了,總之一句話,現在江南四大幫中十萬弟兄,都差不多接到了消息,一有史裕昌的行蹤便馬上行動,要麼先告訴公安,要麼直接把他抓起來,送到您那裏。”
嶽謀忠的心裏說不出的震撼,四大幫在江南竟有十萬弟兄!這股勢力無論如何不能小覷了。想到這裏,他委婉地說:“於大哥,您的好意,我十分領情。但是這是國家的案子,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你們把史裕昌抓起來,是犯法的,一定要通知公安部門,不要自己動手。還有於大哥,這幫裏的事情,實在是難說得很,最好把自己跟這些幫派撇清。”
於得福聽了嶽謀忠的話一怔,臉色變了一變,隨即回道:“嶽先生,您是擔心我們這些幫派不是?請你一百個放心,我們這些人,活在這個世上隻有被人欺負的份兒,從來不敢、也沒這個本事去欺負別人。我們為什麼要拉幫結派?是因為不這樣我們沒法活下去!您看看,城管、工商、稅務、公安、派出所、計劃生育,哪個不想在我們身上扒層皮?嶽先生,我們川幫成立也有十來年了,我是跟著過來的,前幾年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什麼暫住人口費、就業調節金、就業管理費、流動人口計劃生育費、外地施工管理費,出來打工要交出省費,回家還要交回鄉管理費!加起來幾十項,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也就是02年以後,國家出台不少善政,我們才好過些。”
嶽謀忠聽於得福扳著指頭一一數來,覺得滿心的淒涼。他以前實在不知道,這些流落在外的民工竟然養活了如此多的蛀蟲!想到他在官場裏見到那些混蛋們在歡場酒肆一擲千金的氣派,恨得把牙咬得咯咯直響。
於得福見他雙目圓睜,牙關緊閉的樣子甚是可怕,口氣立即緩和了下來。“我們幫裏有自己的規矩,不欺生,不欺弱,不欺婦孺老人。不瞞您說,現在我們用的,還是哥老會、也就是袍哥那一套規矩,拜關帝老爺,尊八德——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嶽先生,我沒什麼文化,也就是看戲多些,對幫裏的來曆規矩多少知道一些。袍哥名字的由來,幫裏的長老說是從《詩經》中“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之句得來的,我讀不懂詩文,不過也明白意思是入幫的人都是兄弟,要互相幫忙。現在我們幫裏,也就是協調協調工程,不要鬧什麼糾紛,還有就是像幫中的兄弟吃了虧,受了傷,被別人欠債不還,我們這些做老大的就要去講斤頭、和稀泥。再有就是碰上衙門裏的老爺們時,出麵請客喝酒,付些煙柳錢。我們要再不抱團,真的是要自生自滅了。嶽先生,您說說看,這麼多年可有聽到過頂著川幫的名字去打砸搶燒殺淫掠的?”
嶽謀忠艱難地搖了搖頭。耳邊又聽於得福說道:“嶽先生,話雖這麼說,我們對國家的牢騷也多得很,但是萬一打起仗要用到我們,我敢拍著胸脯說,幫裏的人決不會給國家丟臉!一百多年前,陝甘總督左宗棠大人西進平叛,號稱湖湘子弟滿天山,八萬官軍中一大半是哥老會弟兄。就是民國年間,四川袍哥、溫哥華致公堂也為辛亥革命立了大功。到了我們這一輩,雖然沒什麼本事,國家有難時,卻也不敢辱沒先輩。”
嶽謀忠胸中氣悶之極,幾乎潸然淚下。中國近現代這一百多年來,受苦受難最深的就是這些人,但是麵對外族入侵、在國家存亡的生死關頭挺身而出的,也是這些人。國家欠人民的太多了,這些債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還上呢?
他一時間思緒萬千,心亂如麻。耳邊卻傳來於得福冷冷的聲音:“嶽先生,我會通知弟兄們,有了史裕昌的消息就告訴公安局那邊。不過有句話我得跟您漏個底兒,那幫公安,您可不能全指望他們。”
嶽謀忠心裏一驚,仔細回味於得福的話,他已經明白了,於是便點了點頭。正在這時耳邊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三個人回過頭一看,周蕙蘅正急匆匆地這邊走來,看到他們三個便放緩了腳步。她一雙眼睛似嗔似怒地看著嶽謀忠,看得他不好意思起來。老賀跟於得福使了個眼色,然後對嶽謀忠說:“嶽先生,您回去休息吧,周姑娘昨天也伺候了您一夜,讓她也好好歇一歇。您的傷好些後,我跟您一起去監獄看望我那個把弟。”
周蕙蘅聽到老賀這麼說,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嶽謀忠沒注意到她的變化,想起來下周二的約會,趕忙說:“還是定在禮拜二吧。”
“如果醫生同意,我們就去,否則還是多休息幾天,養傷要緊。我們就告辭了。”
“好,禮拜一給你準信兒。”
送走於得福和老賀,周蕙蘅和嶽謀忠轉身朝病房走去。嶽謀忠偷著眼看了看周蕙蘅,見她沒有慍色,心裏踏實了些。他問道:“昨天後來怎麼樣了?史裕昌怎麼跑了?”
“史裕昌的事我還不太清楚。從我家出來你被救護車送了過來。那時候你的血壓低得嚇人,就近送到了市立醫院做手術,輸了不少血。醫生後來說你沒有生命危險,梁局長和陳局長才離開。咱們項局長今天就要從北京過來看你。昨天晚上可真是嚇死我了。”
看著周蕙蘅心有餘悸的樣子,嶽謀忠心裏很是感動。他低聲說道:“對不起,昨天晚上嚇著你了。”
周蕙蘅聽他這麼說,心裏大為著急,她解釋道:“不……不是說你到我家,是你受這麼重的傷……”
“別說了,我……我知道。”
周蕙蘅不再說話了,他既然知道自己的一片心,這短短的一句話就勝過千言萬語。
嶽謀忠又問道:“昨天把你媽媽嚇壞了吧?”
周蕙蘅臉上有了些許笑意:“有一點兒,不過沒關係。”
“改天真的要到你家給她賠罪。”
周蕙蘅低下了頭,這麼說來,他是一定要到自己家去的。想起未來能有在家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她心裏頓時充滿了憧憬。她抬起了頭看著嶽謀忠:“昨天為什麼你那麼著急?我在家不會有事的。”
嶽謀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沒有回答周蕙蘅。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了,覺得自己很好笑——史裕昌一幫人根本不知道周蕙蘅的家,就算知道,她也不會成為襲擊的主要目標。但是自己乍逢巨變,一顆心又都在她身上,情急之下實在是想知道她的安危。想到這裏他的臉也紅了,自己的這些作為,看在梁元初的眼裏自然是涇渭分明,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局裏的飯後談資了。
周蕙蘅看到嶽謀忠扭捏的樣子,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感動。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安危,在對方心裏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想到這裏她的眼圈紅了,幾顆大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趕忙轉過身子,在臉上拭了拭。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前,守護的武警戰士打開了門讓他們進去。進了病房周蕙蘅輕輕扶嶽謀忠坐到了病床上,又拿了兩隻枕頭在他背後墊好。嶽謀忠自從父母去世,哪裏享受過如此溫情?身子俯仰間美人如玉立於眼前,秀發輕揚,香澤微聞,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但覺沁人心脾的一股幽蘭之氣絲絲透入心際,讓他身醉神迷。他真想就此凝固這一刻,恒久保持這一時的歡愉,永遠永遠不會失去。
周蕙蘅打了電話讓護工把早餐送到病房,又把護士分好的藥給嶽謀忠吃下,不久他便覺得一陣困意,跟周蕙蘅聊了一會兒就支持不住躺下了。周蕙蘅坐在一邊看著嶽謀忠沉沉睡去,給他掖好毯子,便悄悄掩上門退了出去,她要回家去拿讓母親熬的枸杞紅棗骨髓湯。梁元初特意吩咐她這幾天在醫院照顧嶽謀忠,他們這個小組的任務完成得十分出色,史裕昌行賄的證據一到手,公安局和檢察院很快就可以凍結淞浦建築的所有往來賬戶。現在的關鍵路線就是陳靈川那一路的審計和銀行貸款清查了。昨天夜裏聽梁元初和陳靈川談話,似乎蕭國華那邊還是沒有什麼結果,看樣子江南市土地局的這幫人,真稱得上是“兩袖清風”了。
嶽謀忠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床邊站著,他努力睜開眼,看到項永良正站在床頭,項永良見他醒來掙紮著要起身,一把按住他的左肩,示意他仍舊躺下。
“項局長,您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到,一進病房你就醒了,真不好意思,應該讓你多睡一會兒。”
“沒關係,我睡得夠多了。”
“昨天晚上我跟老梁碰了一下,他對你的表現很滿意。史裕昌一抓到,這個案子就有了突破。現在全國都在通緝他,逮著他估計隻是個時間問題。你在這裏慢慢養傷,最近的調查進度我看了,咱們這裏也要等著陳局長那邊的結果再確定下一步的計劃,他們那邊的審計進行了一半了,下午一點要開會,江南審計局的人要給咱們更新調查情況,我已經交代霍岩把會議記錄原原本本抄送到你這裏,接下來這一個星期,你不能離開醫院半步,這是命令,你明白嗎?”
“明白!”
項永良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他微笑著對嶽謀忠說:“剛才我跟主治醫生談過了,看來你的傷很快就會恢複。這兩天趁在醫院好好放鬆放鬆,等你一出院,不知道多少事情等著呢!”
“我沒事兒,您不用專程來看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我也是要來這一帶的。郭淑萍那一組在杭州碰了不少釘子,強龍難壓地頭蛇啊。我也要到杭州去待些日子。昨天聽說你受了傷,就轉道江南先看看你。”
嶽謀忠感動地點了點頭。項永良又說道:“謀忠,局裏人手緊,一個人要分成三個人用,這你知道吧?”
嶽謀忠立刻回道:“是,局長,我要盡快出院。”
項永良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六月底了,我正在準備下半年局裏的預算。我向上麵要了40人的名額,爭取在10月份之前到位。這樣局裏的編製就多了近一倍。謀忠,咱們局裏,要增加一個副局長的空缺。”
嶽謀忠心裏又驚又喜,項永良一直是個很細心的人,這種話他輕易不會說出口,難道他心裏對這個副局長的人選已有所屬?難道自己有機會去坐這個位子?但是他臉上仍舊不動聲色,靜靜等著項永良說下去。
項永良卻沉默了。昨天晚上梁元初跟他談了何止一個小時。梁元初四月份已經被確診了肝癌,這件事隻有他跟陳靈川知道。但是這次帶隊,他卻非來不可。原本院裏有意見讓項永良接替梁元初來主管這件案子,梁元初私下裏來找他商量,跟他這樣說:“老項,我也是60多的人了,這很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為院裏效力了。我和鄺景賢的私人恩怨,你們也都知道,但我也給國家幹了幾十年了,你們要相信我會處理好個人感情和公事之間的關係。”
項永良知道鄺景賢在“文革”時整過不少人,手上欠了不少人命,當中就包括梁元初的家人。他本來也不會跟梁元初爭這個位子,他自己也是個快意恩仇之人,能看到梁元初親手將鄺景賢繩之以法,是件說不出多麼痛快的事。於是他馬上給院長寫了一封電子郵件,表示支持梁元初,也認為老梁能夠公事公辦,院裏不必顧慮,這才成全了梁元初。
昨天打電話,他卻知道梁元初的病情加重了,要靠止疼藥才能維持正常工作。梁元初跟他談起了嶽謀忠,言語間對他這個部下激賞有加。梁元初甚至提起來政務監察局下半年的人力資源計劃,說是要增加50個名額,然後試探地問項永良願不願意把嶽謀忠調到他屬下去當一個副局長,等一年後梁元初正式退休,想把嶽謀忠扶正。項永良聽他言語,竟然隱隱有托孤之意,不由得悲從中來。他對自己這個部下也很滿意,也隱隱有打算準備幾年後退休讓嶽謀忠坐國土監察局的頭把交椅。但是梁元初的心思他實在是不忍拂逆,於是他定下主意,讓嶽謀忠先當國土監察局的副局長,然後平級調動到梁元初屬下,這樣公務上人情上都說得過去。
嶽謀忠見他半晌不言語,覺得有些奇怪。但是這種官職升遷的敏感話題,下屬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問。一轉眼間他看到項永良眼裏隱隱有淚光閃動,不由得大為好奇。但是即使憑他的聰明閱曆,又怎麼能想到當中這麼多曲折!
項永良把自己從渺無邊際的思緒中拉了回來,看著嶽謀忠說道:“謀忠,我已經給院裏送交了提名,推薦你為咱們局的副局長。老梁和老陳都寫了推薦函,如果不出意外,下個月初的院領導會議上就能通過。我要提前恭喜你了!”
嶽謀忠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一聽之下渾身還是一陣激動。他滿眼感激地看著項永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項永良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去參加一點鍾的會了,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這兩個星期都在杭州,需要的話我隨時過來。”
從市立醫院出來,項永良直奔政府賓館。他要看看梁元初,然後參加下午的會。昨天聽梁元初談起來,似乎對這次的審計抱著厚望,要畢其功於一役了。他也很關心審計的結果。到了梁元初的房間,兩個人一打照麵,心裏都是感慨萬千,看著梁元初滿頭的白發,項永良鼻子一酸,胸中說不出的難受。
坐下後聊了幾句家常,他們就下樓去和陳靈川會合。中午飯也免了,陳靈川要開完會後和他倆好好吃一頓,敘敘舊。三個人到達會議室時裏麵已經坐滿了人。調查組到這裏兩個星期了,到目前好不容易才有些結果,嫌犯卻還給跑了,每個人都是憋著長長的一口氣,今天的審計結果,確實關係到這一役的成敗。
呂銘傳已經在前排就座,看到他們三個進來,舉手招呼他們過來坐到他的身邊。三個人依次安座,都是滿懷期望地等著賈濟民的到來。會議室裏除了低聲的交談之外,隻聽得前排桌子上那部投影機嗡嗡地吐著熱風。
過了片刻會議室的門開了。賈濟民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手裏拿了一部打開的筆記本電腦。他連好投影儀,調整了一下鏡頭的焦距,看了呂銘傳一眼。呂銘傳朝他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賈濟民清了清嗓子,在電腦裏打開一份演示文稿,開始講了起來:
“這次行動我們動用了超過20位資深審計師,主要集中在楓丹置地成立以來的曆年收支上和資產估價上。這裏是成立5年來的年度資產負債表和經營損益表,可以看出來,公司的盈利情況還是不錯的。五年來共記銷售收入163億7251萬元人民幣,總利潤6億8490萬,上繳利潤所得稅1億2735萬元。公司現有淨資產22億人民幣以上,長期負債約為52億,主要是向建設銀行和中華銀行的貸款,用來開發位於江東的加拿大廣場和楓嵐豪閣兩個大項目。公司基本上沒有短期負債,手頭擁有現金約一億元人民幣和800萬加元。這兩個在建項目的資產估值約為74億元人民幣,除去利息費用,再加上公司在中信廣場的辦公室固定資產,可以估算出淨資產的價值為22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