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四年,後梁開平元年,契丹太祖元年
李天下
朱溫篡唐自立,使河東成為不滿朱溫的各種勢力的投奔中心,人心歸向如水之東流,而開啟這閥門的正是朱溫帳下的“十虎將”之一——丁會。
幽州掌書記馬鬱陪同丁會抵達太原的當日,晉王世子李存勖即為其擺下慶功宴席,並邀請新任河東掌書記王緘相陪。王緘原為幽州名士,又曾經是馬鬱的屬吏,二人再熟悉不過了,於是,馬鬱便邀上王緘一同前往。
奇怪的是,二人到達世子府後,並未見李存勖出府相迎,隻由一位相貌俊美的少年把他們引入座中。二人入座後,才發現席中還有許多嘉賓,但一直不見李存勖的身影。眾賓客也和他二人一樣,心中犯嘀咕,互相寒暄過後,隻好靜坐等待。
正在眾賓客心焦之時,宴席之前懸掛的一塊紅布緩緩地拉開了,露出一個紅氈鋪地的舞台來。舞台側後,一位姿色出眾的女子盤膝而坐,正優雅地吹奏著玉笙。滿座賓客頓覺如沐春風,人人眼迷骨酥,忘了身處何地。恍惚間,伴著幽幽怨怨的一聲“呀”字起白,一位鳳冠鶴裳的美貌貴婦從幕後嫋嫋婷婷地走上台來,嫵媚地掃視台下後,便情態慵懶、音韻婉轉地吟唱了起來: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鳳。
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一曲唱罷,滿座賓客皆如癡如醉,好久才醒悟過來,連連拍手叫好。馬鬱高叫道:“好一個如夢曲!”
美貌貴婦眼望馬鬱,嫣然一笑,又接著吟唱道:
薄羅衫子金泥縫,困纖腰怯銖衣重。
笑迎移步小蘭叢,嚲金翹玉鳳。
嬌多情脈脈,羞把同心撚弄。
楚天雲雨卻相和,又入陽台夢。
眾賓客再次哄然叫好,貴婦笑語盈盈,又有人高叫:“再來一曲!”貴婦拖著長腔念道:“今日——且——罷——了!”說著,竟一步邁下台來,而且邊走邊脫外衣。眾賓客見狀,皆瞠目結舌,不知“她”要幹什麼!直到“她”把外衣除盡,鳳冠摘下,笑著轉身向後台走去,才有人驚呼道:“原來是世子!”
李存勖愛唱戲,馬鬱早有耳聞,但並未想到他的演技竟是如此精湛,不禁暗暗納罕。
不一會兒,一身白衣的李存勖自後台來到了宴席主位,雙手抱拳施禮道:“在下失禮了,也讓各位貴客見笑了!”
此時,李存勖臉上的油彩已除去,儼然一副英姿勃勃、氣度雍容的翩翩公子模樣,這與剛才在台上的嫵媚慵懶之態相比,真是天差地別!河東這個地方,地近漠北,人物粗豪,尤其是河東將領大多為沙陀後裔,相貌粗須深目,彪形強悍,像李存勖這樣優雅的人物,實屬罕見!
馬鬱讚道:“世子不僅扮相絕妙,聲音婉轉動人,而且神采飛揚,渾然天成,真是高妙至極!隻是馬某有一事不懂,還望賜教。”
李存勖早知道馬鬱是豁達爽直的性情中人,便笑道:“不知何事,還能令馬先生疑問?”
馬鬱道:“世子剛才唱功高絕,我等已經領教,就連唱詞也是高妙至極,在下對此也頗有涉獵,但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出處,不知是何人所作?”
李存勖笑道:“在下亂塗之作,令先生見笑了!”
眾人聞言,連呼“絕妙之詞”!馬鬱更是激動不已,捧酒起身,朗聲道:“馬鬱為此二詞,敬世子一杯!”
王緘也肅然起身:“王某也敬二詞一杯!”
二人這一起身,眾人也紛紛起身相敬,李存勖不免有些靦腆,連忙回敬。正在這時,有人半唱半念地說起了快板:
喝酒了,喝酒了,大家就來喝酒了!
喝酒為的嗎?
你聽聽,你瞧瞧,世子爺唱戲了!
唱戲就唱戲,幹嗎喝酒了?
你不傻,就我傻,
他爺是王子,他爺還唱戲,
這位爺,幹嗎的?
說了嚇死你,
這爺說,天下就是咱家的!
眾人循聲回望,隻見台上一個小醜,一邊唱念,一邊做著古怪動作,又滑稽,又好笑,念到最後一句,一個趔趄奔下台來,手指竟然戳到了李存勖的身上!眾人開始是哄笑,後來都呆在了當場。李存勖卻若無其事,還伸手擰著這人的耳朵笑罵道:“敬新磨,快給貴客們賠罪!”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忙說:“不敢,不必!”
敬新磨站起身來,一臉莊重地說:“爺唱戲,他們給您敬酒;我唱戲,幹嗎要我賠罪?他們得給我敬酒才是!”
李存勖作勢要打,敬新磨連忙雙手抱頭,邊跑邊叫:“景進、周匝,你們死哪裏去了?李天下打我了!快來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