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霧都重慶，位於長江和嘉陵江的彙合處，市區三麵環江，依山建城，是一座秀美而熱情的南方山城，夜幕中它顯得是那樣的古樸和安詳。牛劍站在長江戰犯管理所向山城眺望，隻見萬家燈火拖著長長的倒影浮動在萬裏長江中，猶如天上銀河灑落，使人目不暇接。
望著莽莽蒼蒼、浩浩蕩蕩的長江，牛劍思緒萬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十幾年前，為躲國民黨統治下的壯丁，他與同村的青年悄悄告別父老鄉親，來到重慶，後順長江而下，在大別山一帶找到了新四軍，投身到了為中華民族自由和解放的偉大鬥爭中。可在那場為了中華民族偉大複興的正義戰爭中，多少優秀的中華兒女拋頭顱灑熱血去反對侵略，反抗反動勢力的血腥統治和殘酷鎮壓，過早地將壯麗的生命埋在了巍巍青山下。而今，在黨的陽光雨露下，他已經從當年那個熱血澎湃的青年成長為了中國人民監獄勞教警察行列中的高級警官，麵對從雪山走來，向東海奔去的中國第一大河長江，他又怎能不浮想聯翩呢？
滔滔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而萬裏長江則是中華民族的象征之一！當年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艱難時刻，國共第二次合作，把血肉築起新的長城，舉國上下，萬眾一心，共襄國難。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河西山岡萬丈高，河東河北高粱熟了。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裏遊擊健兒逞英豪！端起土炮洋槍，揮動大刀長矛，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結果中華民族四萬萬同胞在國際社會的援助下，浴血奮戰，一曲輕快有力的《黃河大合唱》終於將外來侵略者埋葬！
眼下正用甘甜乳汁哺養各族兒女，正用健美臂膀挽起高山大河的美麗長江不僅在長江岸邊用磅礴的力量哺育了“吾將上下而求索”的愛國詩人屈原，而且還以慈愛善良的母親情懷養育了為了民族團結而自請出塞的王昭君。
悠忽間，一隻夜鶯啼叫得像是一隻清脆的銀鈴，正在如癡如醉的歌唱。在朦朧夜色中它是那樣的纏mian悱惻，又是那樣的壯懷激烈！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豐采依然的長江啊，“與中國相通，又與華夏相係”的中華民族不僅時時刻刻依戀您，而且也時時刻刻在祝福您。願您用從遠古走來的巨浪去蕩滌世間的塵埃，願您用純潔無比的清流繼續灌溉花的國土！在這改造舊世界，創造新世界的時刻，我們願與您一道在春潮和驚濤中以“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的精神去開創嶄新的時代！
長江裏鳴著汽笛的大船上一束強烈的探照燈光掃射了過來，驚醒了正在沉思的牛劍。借著燈光他突然看見長江岸邊的山崖似從天而降浸入江中，長江與嘉陵江正在熱情相擁……
可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在北京，他原先很想把苗霞的事告訴秦梅，可經反複考慮，他甚覺不妥。他想，若果苗霞真是大姐的話，以她現在的國民黨特務身份，這秦梅她能接受嗎？即使能接受，她那心裏麵能夠承受得起嗎？況且現在秦梅突然間成了梁誌副部長的兒媳婦，萬一把苗霞的事抖出去，又將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呢？“還是把苗霞的事隱藏在自己的心中吧！”牛劍對著這繁華而熱鬧的山城暗自對自己說。
牛劍把思緒重又拉回到現實中來。望著這位於長江南岸的戰犯管理所，雖則重慶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可是公安部設立國民黨戰犯管理所的目的意義卻是異常的重大：為了加速和加強對各地關押戰犯的管理教育工作，以利和平解放台灣，收集撰寫近百年曆史資料，決定集中關押未決和已決勞改戰犯。
據先期來到戰犯管理所的同誌們給他的介紹，長江戰犯管理所是由原來的西南公安部看守所發展而來，它不僅關押過黃埔一期的宋希濂、國民黨第十四兵團司令鍾彬和國民黨四川省黨部主任委員曾擴情等國民黨的高級戰犯，還關押過參與殺害格達活佛的外國間諜福特，以及外國女間諜阿美娜。如今按照中央公安部“將重要戰犯集中在公安部關押、其餘戰犯分別集中關押山東、內蒙、陝西、四川、遼寧五地”的指示精神，除一部分戰犯被押送到了北京戰犯管理所關押外，包括從雲南、貴州等地被轉監來到戰犯管理所的戰犯，現在長江管理所還關押著近200百名的國民黨戰犯，他們主要是國民黨軍隊將級軍官、上校、政府省主席、廳長、國民黨三青團省、市委員以上、特務站長、處長。
管理所為了把戰犯與關押在裏麵的重刑犯和老弱病殘犯分開，重新修築圍牆把戰犯的住房、活動、勞動場所單獨分開，安排編竹器生產，同時還將近十餘畝蔬菜地作為勞動生產場地。牛劍望著新修建的戰犯住房，想著多年來，從管理所的前身到現在，由於勞改場所認真地貫徹了黨中央的勞改工作方針，對廣大戰犯實行革命人道主義、對戰犯家屬、子女采取不歧視的政策，中國監獄在完成了對日本戰犯、偽滿戰犯的改造工作後，還在對國民黨戰犯的管理工作中取得了輝煌的成績：戰犯經過預審、教育後多數人能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同時檢舉揭發他人。為公安機關查清眾多懸而未決的餘案提供了有利的線索或旁證……
作為“聯合調查組”的主要成員，牛劍沒有忘記對2號“野狼”的追查。他驀地想到了秦梅監獄長請他幫助協查的盧平！他暗忖：“盧平雖則不是戰犯，但他與這些戰犯都一樣，都是來自國民黨舊的營壘，假如讓戰犯反戈一擊、以毒攻毒或許真能擊中要害！”他聽說他的前任幾屆領導在把國民黨戰犯轉化成為“活字典”後，還為弄清某些曆史事件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和佐證。他又想到了在遼河戰犯管理所戰犯黃紋給他提供的一個叫魯德平的人，“讓這些戰犯來尋找這個卷發、左耳上懸垂一顆黃色密大耳珠的人或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牛劍從衣服口袋裏拿出盧平的照片，沉思了起來……
盧平的相片在戰犯們手中傳遞，戰犯們看後都搖著頭：“不認識此人！”
牛劍在長江戰犯管理所對盧平的追查仍陷入了低穀……
2
灰塵在黃色的太陽裏飛舞著，月城西昌散發出的“三角梅”香氣是濃鬱而穩妥的。
此時在邛海監獄裏出現了另一幕：盧平按捺內心的喜悅，正等待邛海監獄給他發放《釋放證明書》。他想隻要一拿到這《釋放證明書》，這些公安勞改警察就管不住他了，他就可以遠走高飛了，飛到大西南各地去為黨國實現蔣介石未實現的宏偉計劃——在西昌建立起真正的“陸上台灣”割據政權！
盧平被押解到了秦梅監獄長的辦公室，他是又驚又喜。喜的是自不必說，驚的是他多次的顧慮：他知道自己此次因周宗迅對他的背叛，讓他成為了“聯合調查組”的重要嫌疑人。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勞動改造條例》第72條規定——“重要反革命犯和慣盜、慣竊等犯，在執行勞動改造期間，不積極勞動，屢犯監規，事實證明還沒有得到改造，釋放後確有繼續危害社會治安的可能的時候，在刑滿屆滿前，可以由勞動改造機關提出意見，報請主管人民公安機關審核，經當地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後，繼續勞動改造”。他知道當初他搶劫監獄軍車軍糧及打傷監獄留用幹部是反革命罪行，入監後又參與搶劫槍支劫持人質的事件，這次被作為重大案件的嫌疑人在禁閉室單獨關押的時間又那麼久，他確實害怕監獄方麵發現了他的超級‘野狼’尾巴，繼續讓其改造。現在他被押進秦梅監獄長的辦公室，他的心裏更沒有譜了。
“……罪犯盧平，刑期已滿，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第61條第（一）款，按期釋放，並發給《釋放證明書》。但罪犯盧平在勞改過程中有重大的違紀表現，按照有關勞改工作的精神，對盧平實行強製留場就業……”盧平認真地聽著秦梅監獄長的每字每句，當聽到監獄按期發給《釋放證明書》，他的心中再一次掠過一陣狂喜，喜的是他這個大特務終於要衝出牢籠了，可共產黨監獄卻沒有發現他，並且馬上共產黨監獄就要放虎歸山！再繼續聽下去，聽說要對他實行強製留場就業，他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底。他知道“強製留場就業”意味著他的身份雖則已不是罪犯身份，但按照公安部頒發的對勞改、勞教、就業三類人員的管理辦法，那就意味著他這一輩子就不要想離開共產黨的監獄！
他不知道是怎樣從秦梅監獄長對他的祝賀聲中走出監獄長的辦公室的，可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很沮喪。當他遇到另一個罪犯再次向他表示祝賀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地地道道的2號“野狼”！他立即將笑容堆在了臉上，暗忖：“我決不能失敗在共產黨監獄的手裏！雖則我不能像以前預想的那樣大刀闊斧地去實行‘魔鬼行動’E計劃，但“留場就業”總比當勞改罪犯好，至少他現在是合法的公民，有事請個假還是可以外出的！”他見秦梅和李靈、曲比阿木朝監舍走去，知道他們又要進行周而複始地查監了，暗罵道：“格老子，我看你們還能橫行幾天，一待老子暴動成功，定要你們血流成河。到那時，我再也不像現在從早到晚做他媽的縮頭烏龜了！”
盧平用笑臉代替了他那猙獰的麵目，他想在“魔鬼行動”E計劃實現之前，他還是“就業人員”的身份，屬沒有改造好的管理對象，今後在監獄裏，還得必須對幹部和戰士畢恭畢敬才行，否則仍將功虧一簣！
夜晚他做了一個夢：他手持衝鋒槍，正指揮暴亂的匪徒們手持機槍、步槍、揮舞著戰刀在日本武士道精神和複仇心靈的支配下，嘶叫著分數路向大西南的人民政府大樓，公安機關、司法機關、電話局、飛機場等重要目標發起了瘋狂的進攻……突然數隻藏獒凶猛地向他撲來，不一會就結果了他的性命，他的屍體被一陣狂風拋棄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
正如盧平預料的那樣，新中國的巨大變化讓他震驚！
在他解除罪犯身份後，他自由地進入社會。經他一了解，解放後共產黨經過清匪反霸和鎮壓反革命運動後，幾乎將國民黨潰逃前有計劃地潛伏在大西南為數眾多的反革命組織和特務分子消滅殆盡。以成都為例，中統、軍統、國防部二廳、特委會、稽查隊、憲兵特高組等一切法西斯組織不僅被解散查封，而且僅在1950年主動到公安機關登記自首、交出組織、證件、武器的特務分子達6000餘人，反動黨團分子有1500餘人，“遊幹班”分子有近千人，就連軍統蓉城站長、“西南*救國軍”第六縱隊司令、川滇和滇越兩路的警務處長、暗殺聞一多和李公樸的主凶、“西南遊擊第一路總指揮部”的司令、副司令、“西南遊擊總司令”、“陸軍第四集團軍”副司令也被公安機關逮捕，有的關進了勞改隊，有的關進了戰犯管理所。更令他吃驚的是，關在遼河戰犯管理所的戰犯黃紋供出了中統特務在大西南的潛伏名單，除極少部分被苗霞和毛公牛轉移外，絕大部分已被中共公安機關逮捕。他現在恍然知道，當初大珠為了激勵他在邛海監獄的潛伏鬥誌，對外麵國民黨各種潛伏組織遭到的破壞形勢進行了隱瞞，對在大西南實行“魔鬼行動”E計劃的有利條件進行了過高的估計。
令盧平震驚和害怕的還有另一件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戰犯管理所，繼成功改造日本戰犯、偽滿戰犯以粉碎了蔣介石妄圖拉攏以岡村寧次為首的日本戰犯對付人民解放軍和共產黨紅色政權陰謀後，戰犯管理所又在全國的各國民黨戰犯管理所實行了人道主義的改造辦法。管理所不僅組織國民黨戰犯在全國各地參觀，讓他們感受新中國的巨大變化，進行所謂的“巴甫洛夫療法”，而且還在國民黨戰犯間采取“以毒攻毒”的辦法，讓戰犯們互相揭發，反戈相擊。結果當那些戰犯思想得到轉變後，都成了共產黨的“活字典”——為弄清玄案澄清曆史迷霧提供了有利的線索。“好陰險啊！”盧平喃喃自語。他聽說就是在這種“以毒攻毒”的鬥爭中，原軍統白公館看守所代理所長從重慶逃到了昆明，在雲南起義後，他又改名換姓化裝成商人逃到貴陽仍被公安機關抓獲關進了長江戰犯管理所。如今在管理所裏此人被軍統的知情戰犯檢舉了出來，揭露出他是殺害中共四川省委書記羅世文的凶手。同時曾當過軍統貴州息烽監獄監獄長的戰犯也在戰犯小組會上被揭露出餘罪，說他就是當年霸占、強奸女犯的色鬼……
盧平感到太害怕了！他雖則慶幸他自己喜歡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在軍統中接觸的人甚少，但古語說得好‘雁過留聲，人過留影’，在他幾十年的特務生涯中難免要接觸許多人，一旦這些人中隻要有一個被關進了共產黨的監獄，他就會有被揭露出來的危險。加之他左耳上一直懸垂著一顆黃色的密大耳珠——耳珠原先是懸垂在右耳上的，但那耳珠是他利用少數民族的特色作為了防身的武器，可這也容易成為被別人識別的一個標誌！
危險就在眼前！他原以為周宗迅死了他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沒想到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頭！此時一種直覺從他的心裏升起，他直覺自己很可能被舊時國民黨的軍統特務揭露出來！他開始怨天尤人，他不僅恨透了背叛他的周宗迅，更加恨透了中國監獄！因為就是這個“強製留場就業”害得他走不敢走，逃不敢逃。沒想到當初毛人鳳為他定下來的潛伏躲進共產黨監獄的妙計，結果竟讓他成了共產黨監獄裏的“就業人員”，真是標準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清晨和黃昏的凝重，早已在山崗上完全脫胎換骨。看著曠野中笑得無比豔麗的牧童，盧平突然覺得自己的下場好可悲！
3
春是芬芳而繽紛的，而秋則是豐盈而金黃的！
再說苗霞與毛公牛離開東北馬不停蹄地趕往大西南，按照譚凱從黃紋處得到的中統特務潛伏名單進行轉移後，就受新任的2號“野狼”貼身警衛兼秘書“野兔”青兒的指示匆匆趕回到李彌殘軍總部猛撒，準備與鱉三策動的西藏叛亂遙相呼應，向大陸發動又一輪的反攻。
毛公牛更是信心十足，因為他領導的“神風特攻隊”得到了台灣“特種作戰部隊”的補充。他想有美國CIA的支持，有台灣蔣介石的親自指揮，反攻大陸指日可待。另外2號“野狼”策劃的“魔鬼行動”E計劃也可不費吹灰之力地實現，大西南割據政權的青天白日旗又可在月城西昌高高飄揚起來。——當然最關鍵的是，他可以得到美人苗霞的青睞，從而真正獲得苗霞的芳心！
可不知什麼原因，自從這苗霞從譚凱手中獲得了中統部分潛伏名單後，就顯得鬱鬱寡歡了！毛公牛逗她，她不笑；叫她行魚水之歡，她拒絕。他發現苗霞常常在那淅瀝的小雨裏去觀察似剛睡醒的小姑娘的木香花，有時她還對著有頑強生命力且花開四季、年年花香的緬桂花喃喃自語：“真是人不如花啊！”看到苗霞日漸憔悴的容顏，他想莫非這次苗霞利用美人計，在用“肉彈”去轟炸譚凱的過程中，真的愛上了那位英俊善良的公安勞改警察？可他一想，這又怎麼可能呢？眼下，國共兩黨互相仇視，互相爭議，都想置對方於死地，雖則孫中山早就提出“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主張，同時曆史上國共之間還進行過兩次友好的合作，但畢竟這蔣介石背叛了革命，違背了孫中山先生的遺願，要建立一黨之國的獨裁統治，幾乎把共產黨斬盡殺絕，與共產黨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一時半會又怎能化解了？！所以他想即使這苗霞真的愛上了譚凱，一個是共產黨的警察，一個國民黨的特務，他們是永遠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