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秦之史學(2 / 3)

從《編年記》、《秦紀》、《竹書紀年》這一係列的古史記錄方式來看,基本是編年體的寫法。孔子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參考各國的編年史而修訂成了一冊《春秋》。這是由商周到秦末史書的基本形式。這也是後來司馬遷寫《史記》時,既有發展,又有繼承的因子。司馬遷創立了紀傳體的曆史著作法,但是又不能不將編年史法繼承下來。他利用《三代世表》、《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等十表,將由三代到漢武的事,以年係之,使紀傳與編年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這便是司馬遷的聰明之處,也是他對中國曆史著作在形式上創立了完美的體例,使曆史上的時間、空間、人物、事件,在著作中有更廣泛的活動空間,更靈活的表現方法,找到了著史的好形式。即使如此,編年的寫法,在中國曆史典籍中仍然是一枝獨秀的,如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以及《續資治通鑒》、《建炎以來係年要錄》、《三朝北盟會編》等,及至現在,編年的史書也還層出不窮。

劉知幾在《二體》中說:“丘明傳《春秋》,子長著《史記》,載筆之體,於斯備矣”。浦起龍釋“二體者,一編年,一紀傳也”。釋《春秋》為“編年之祖”,《史記》為“紀傳之祖”。這是曆史著作的兩種著述的體例,由古及今無出其外者。即使現今之分章分節之體例,也不過是以時間為序而分之的而已。《秦紀》與百國史記一樣,乃是編年史的草創者。《春秋》則是依據百國春秋筆削而年的一部編年史。在這方麵,《秦紀》與百家春秋具有編年史的開創之功。它在特殊的曆史時期因為特殊的曆史與形勢下而保存了下來,成為司馬遷著《史記》的重要材料之一。

(三)史意

《秦紀》與春秋戰國各國的史記在創造中國編年史的體例上作出了貢獻,具有創新性的意義,這也包括睡虎地竹簡的《編年記》以及最近《中國文物報》2002年7月14日《收藏鑒賞》所報導的湖南裏耶古城出土的秦簡2萬枚,其中有一部分記錄了秦始皇二十六年到三十七年的事,一年不少。這是在體例體裁上的貢獻,也便是“史法”。但是,中國的史家特別重視史意。章學誠在《家書》中說“劉言史法,吾言史意”,在《和州誌誌隅自序》中也說:“劉知幾得史法,而不得史意。此餘《文史通義》所由作也。”章學誠所說史意是什麼?就是孔子說的“其義則丘竊取之矣”。這個義是什麼?就是義理之學。所謂治史應有辭章、考據、義理三方麵的要求,也就是文字功夫、考證功夫和總結曆史經驗及意義。總結曆史意義是為了教育後代,使後人從曆史的過程中,總結經驗教訓,從而使曆史達到明智、潤得、敬世、勵誌的作用,提升人的道德水平與個人情操,造就一代新的人才。這一點,孟子及後世史家多有論述。

孔子自己為什麼作《春秋》及《春秋》中所含的意義,司馬遷有明白的記述。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懼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這便是孔了作《春秋》的目的和《春秋》所蘊含的義。就是要以曆史彰顯好人,鞭撻壞人,讓好人為後世之範,將壞人釘在恥辱柱上。這正是從古至今經常有人篡改曆史的原因。孔子對這一點是明確的,心中明白如鏡。司馬遷繼續寫道: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一部書何至於對孔子這麼重要,以至於因此書而導致“知丘”與“罪丘”這樣的結果呢?《集解》引劉熙曰“知者,行堯舜之道也;罪者,在王公之位,見貶絕者。”這便是史意。司馬遷轉述了孔子關於史意的述說,並加以解釋。

孔子以後,孟子對孔子作《春秋》也有一番論述: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者,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孟子將孔子作《春秋》之義說的已經相當明白了。那便是在亂世之時,以《春秋》為武器(批判的武器)來撥亂反正,以正人心,震懾那些不忠不孝及橫議的處士。其他如莊子在《齊物論》一文中說:“《春秋》經世先王之誌,聖人議而不辯。”在《天下》中說:“《春秋》以道名分”。但都不如孟子將孔子的義說得透辟。

孔子作《春秋》後三百年。司馬遷作《史記》。《史記》雖然是紀傳體。但從其寫作主觀來看是繼承了孔子作《春秋》的史意的。這從他回答壺遂的話中便說明了。

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蔽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春秋》之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事變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不可以不知《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而不知《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弑之誅,死罪之名……故《春秋》者,禮儀之大宗也。

維護王道,撥亂反正,救治人心,這便是“史義”。司馬遷的這段話,宋神宗在《資治通鑒·序》中,也重申了這個看法。

總之,從孔子到司馬遷甚至到以後的中國史家,都重視史著的史意。可以說,賦予史學以教育職能,這是中國史學的一個傳統。這也便是人們常說的“文以載道”。

(四)秦史中的史意

《秦紀》之後,司馬遷著《史記》達到了他所追求的“究無人之際,通古今之就,成一家之言”的偉業。他作的通史,紀傳式的通史,雖然班固父子對《史記》及司馬遷有同一的批評:

其論術學則崇黃老而薄五經,序貨殖則輕仁義而羞貧賤,道遊俠則賤守節而貴俗功,此其大敝傷道。

其是非頗繆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

這種批評也是站在不同的學術立場上的指責,自然是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班氏要求是非應同於聖人,這是建立學術偶像,自不足取法,但《史記》中對遊俠的歌頌,對富人的企慕,亦有頌不當頌,慕不當慕的地方,甚至陷入經濟決定論,也是不足效法的。他們都是講的史意,不過各人所講的史意的指導思想不同而已。即使如此,班氏父子仍然公允地評價了司馬遷《史記》的優長。班彪說:

然敘真理,辯而不華,質而不野,文質相稱,蓋良中我之才也。

班固則稱司馬遷:

遷有良史之才,服其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

而在另一個地方,班固對司馬遷既同情,又讚揚,發乎情,書之版:

烏乎史遷,薰胥以刑,幽而發憤,乃思乃精,錯綜群言,古今是經。勒成一家,大略孔明。

班固對司馬遷是推崇的。他以《史記》為法,創作了《漢書》,為中國曆史學奠定了另一座新的裏程碑。《史記》是通史,而《漢書》是斷代史。它記述了漢高祖劉邦到王莽之誅,記十二世二百三十年的前漢史。重要的是,《漢書》繼《秦紀》、《編年記》之後開創了斷代史的先河。從漢以後,朝朝有史,迄今已二十六史了。其體例皆本於《漢書》。兩漢以來,出了兩位史學巨匠,皆在陝西關中,可說是曆史上的美談。範曄對馬班的評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