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秦之陰陽家(2 / 3)

鄒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於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因載其?祥度製,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穀禽獸,水土所植,物類所珍,因以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

從司馬遷對鄒子的學說所作的提要看,其學說大致有兩個方麵:一是自然地理方麵,對天下地理的區域論述及對中國地理區域的劃分;二是對社會政治製度的論述,對有國者的警示。掌權者初聽其理論,還想改弦更張,但因為其閎闊怪迂,並不能為時人所理解,難於推行。所以揚雄說:“鄒子迂而不信”。李軌注雲“迂回不可承信”。人類性格中的弱點之一便是對愈不可理解、愈感到神秘莫測的理論或事物,愈懷著敬懼的心情去接受。所以雖“不可承信”,但卻“懼然顧化”。平凡的民眾如此,身居高位的帝王也不例外,以致尊仰有加。

司馬遷在他的提要中,僅提供了一句“五德轉移”,而對其具體的內容卻未述及,在其他的後人著作中有零星的記載。《呂氏春秋》雲:

凡帝王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螻,黃帝曰: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於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書集於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水氣勝,故其色尚黑,其事則水。水氣至而不知,數備將徙於土。

明確地將五行與朝代興替結合了起來。五行相勝,由黃帝排到了周,且說明,現在水氣勝已經開始,新的王朝呼之欲出了。《呂氏春秋》成書於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39年),且著於秦,自然是為秦王朝張目了。《淮南子·齊俗訓》:

有虞氏之祀,其社用土(高誘注:封土為社),祀中?葬成畝,其樂《鹹池》,承雲九韶,其服尚黃(高誘注:舜土德也)。夏後氏其社用鬆,祀戶(高誘注:春祭先戶,夏木德也)。葬牆置?其樂《夏龠》九成九佾,六列六英,其服尚青(高誘注:木德故尚青也)。殷人之禮,其社用石,祀門(高誘注:秋祭先門,殷金德也)。葬樹鬆,其樂《大?晨露》,其服尚白(高誘:金德,故尚白也)。周人之禮,其社用粟,祀灶(高誘注:夏祀先灶,周火德也,鄒子曰:五德之次,從所不勝,故虞土夏木),葬樹柏,其樂《大武》,三象棘下,其服尚赤(高誘注:火德,故尚赤)。

左太衝《魏都賦》李善注引《七略》:“鄒子有《終始五德》,從所不勝,木德繼之,金德次之,火德次之,水德次之”。

以上便是鄒衍的完整的理論體係,他的理論的出發點是從小推論到大,即“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對曆史的推論是從現在向過去推衍,即“先序今以上至黃帝”。這是他研究自然及人生社會的方法論,即由小到大,由近及遠,由今推古,他推衍出世界之大。可見,鄒衍之前的諸子對他們所生活的那個世界的自然地理不是很清楚的。鄒衍首先提出了大九州的世界地理概念。這個概念的提出,顯示了鄒衍思想的弘達高綽。這一思想對當時的思想家無疑是一次衝突和解放。以後《呂氏春秋·有始覽》、《淮南子·地形訓》等著作對中國古代和世界地理所猜測的數字,無疑都是從鄒衍這裏來的。鄒衍對社會政治的主張是“必止乎仁義節儉”,及對“有國者”的淫侈和不能尚德的批判和救治。為了實現他的政治主張,他利用陰陽五行學說關於變化發展運動的思想,提出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的理論,警告統治者應該“守德”,否則這德便會轉移,你的王朝便也終結了。總的來說,鄒衍的學說在當時還是積極進取的。這就難怪齊、晉、趙各國的君主賢相趨之若鶩了。他的五德終始又是循環的,有曆史循環論的意思。我們不應苛求一位古代的思想家,隻需看他提出的理論較他的前人有哪些新的突破和創意也就可以了。毋庸置疑的是,在那個時代,他的自然觀、社會觀與曆史觀確也是有可取之處的,而且對後世的影響也是巨大的。

關於鄒衍五德終始的曆史發展也就是“相勝”的過程,依據上麵引證的《呂氏春秋》、《淮南子》及劉歆《七略》可知,是依:黃帝(虞)—夏—殷—周的順序排列下來的,他們分別承接的是土—木—金—火各德,按其次序,下麵便該是水德了。

(三)秦對陰陽學說的利用

前文曾說,《呂氏春秋·應同》為秦王朝張目,事實也確是如此。秦帝國建國以後,於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初立國的秦帝國,便順理成章地扯起了“五德終始”這麵旗幟,作為自己王國的護身符,宣揚秦帝國的合理性。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尚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這段話反映出以下幾點:第一,以五德終始為依據,宣布秦政權的合法地位,水德代火德,是符合五德終始規律的;第二,所有政治上的標識全改為符合水德含義的標誌,包括朝賀、衣服、旌節、數、車輿、步等;第三,水德的政治法令特征,是急法,刻削毋仁恩和義。關於秦推衍五德終始的過程及秦符應水德的依據,《史記》也有記載:

秦始皇既並天下而帝,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出溢。周得火德,有赤鳥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於是秦更名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年首,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文公(公元前765多年—前716年)距秦始皇帝540多年。當時是否獲黑龍,自然是誰也不清楚的。陰陽五行之徒,從五百多年前造出這一個典故來,原本也是為了朦朧地證明秦應的是水德,在五百年前便有了。造出五百年前文公獲黑龍的故事,哪怕是虛構的故事,是為了現在的秦王朝的政治服務的。

五德終始理論是怎麼傳到秦的呢?它是通過鄒衍的傳人傳到秦國的,最晚到呂不韋主編《呂氏春秋》以前便傳到了秦。秦王政曾質於趙,呂不韋也是在邯鄲認識秦王政的。鄒衍學說在趙同樣有很大影響。鄒衍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便是明證。鄒衍生於前305年,死於公元前204年。他死時,秦王政已二十歲。公元前251年嬴政返秦。他在趙國生活了九年,雖然是小孩子,但已到了懂得社會的年齡了,加之呂不韋的廣泛交遊,五德終始學說傳入秦便是自然的了。《漢書》雲:

自齊威、宣時,鄒子之徒論述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而宋毋忌、正伯僑、元尚、羨門高、最後,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鄒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班固說“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采而用之”,將五德終始傳入秦,說得有些晚了。秦王政八年(前239年),《呂氏春秋》已以五德終始為秦張目了。秦以水德王,尚法。《史記·集解》引服虔曰“政尚法令。瓚曰:水陰,陰主刑殺,故尚法”。這是從五德終始理論出發對秦的苛法、專以刑殺為威作出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