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之道家(2 / 3)

秦穆公三十五年(公元前625年),戎王使由餘入秦以觀秦國狀況。秦穆公那時是繼承著周文化的儒家思想的。由餘對當時穆公所崇尚的“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為政”並不以為然。由餘有一段話頗可玩味:

由餘笑曰:“此中國所以亂也。夫自上聖黃帝作為禮樂法度,身以先之,僅以小治。及其後世,日以驕淫。阻法度之威,以責督於下,下罷極則以仁義怨望於上。上下交爭怨而相篡弑,至於滅宗,皆以此也。夫戎夷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不知所治,此真聖人之治也。”於是穆公退而問內史廖曰:“孤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餘賢,寡人之害,將奈之何?”

於是便商議了以金錢美女的反間之計,使戎王不信由餘,迫使由餘歸秦。由餘的這段話,與老子的一些言論相近似:

夫禮者,

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為無為,

則無不治。

無為而無不為。

取天下常以無事。

當然,還可以引出一些來。由餘的思想中蘊含著道家思想的某些成分。由餘雖然是戎王的臣下,但他是從晉國到了戎地的,且能晉言。他在晉國自然屬東方六國之列,文化較西鄙的秦國要發達得多了。雖然此時老子的道家思想尚未形成體係,但類似老子的思想應該是存在的。尤其在春秋之季,各國爭霸,各種思想正在萌發與成熟的期間,老子的思想也不是從老子才開始的。道家學說的形成有一個過程,在老子時成熟了起來,並由老子作了哲學的理論概括,形成了係統的道家學術。這一點,從《漢書·藝文誌》中便表現出來。《漢書·藝文誌》列出道家著作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其中除了老子及老子同時或老子以後的著作外,還列有老子以前的著作:

《伊尹》百十二篇。湯相。

《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呂望為周師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為太公術者所增加也。

《辛甲》二十九篇。紂臣,七十五諫而去,周封王。

《鬻子》二十二篇。名熊,為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為楚祖。

《黃帝四經》四篇。

《黃帝銘》六篇。

對這些著作,過去曾一概以偽書論。其實,我覺得,這些書也可能不是伊尹、太公、辛甲、黃帝所寫,但是應該是大體記錄了這些人的思想和學說的基本精神的,不應一概目之為不可信。而且,班固采錄時,也是比較審慎的。如對《周訓》十四篇,則指出“劉向《別錄》雲,人間小書,其言俗薄”。班固之《誌》,是對劉向及其子劉歆所著的《別錄》及《七略》而“刪其要,以備篇籍”的。這些,均說明在老子之前,道家的一些思想已有萌芽。由餘生於晉,長於晉,對之是不能不知道的。他向秦穆公所表述的論議中,有道家的初期思想,應該是可以理解的。而秦穆公對由餘的議論,不以為非,而以聖人目之,說明早期道家思想打動了他。他重用了由餘,也使早期道家思想在秦國生長,這是可予注意的問題。這便是道家師法自然的思想,與秦初建國時的質樸現實,一拍而合。

道家思想在秦國的係統傳播,則是老子出關,關令尹喜讓老子“為我著書”。《老子》五千言,遂在秦國傳播。關令尹喜“為關吏,老子過關,喜去吏而從之”,並著成《關尹子》一書。老子的學說在秦國的影響,可見一斑。在這個時期約在公元前5世紀末或前4世紀初。此時正當秦獻公前簡、惠時期。這正與孔子不同。孔子西行不到秦,老子卻西入函穀關到秦國去,並且還著成了他的五千言。他的學生更發揮了他的學說,並著書立說。這隻能說明,道家的學說在秦國還是有市場的,雖然史籍缺乏,但從這些蛛絲馬跡中還是能說明問題的。今陝西省周至縣境內秦嶺北麓的樓觀台,相傳便是老子在此活動的地方,也是尹喜的舊宅。從秦漢唐代以後,樓觀台作為祭祀老子的宗宮,香火甚盛,直到現在,既是道教的一處聖地,也成了一處人文旅遊的佳境。這裏流傳著老子的故事,因紫氣東來,迎來老子,故草樓觀又叫紫雲樓;樓南說經台即老子講經並寫《道德經》之處;周穆王到此建樓觀台,秦始皇在宮南建廟,漢代立生廟於樓北;唐代在此建宗聖宮,建老子祠;樓觀台還有老子拴青牛的係牛柏、煉丹爐,以及上善池、碑廳、說經台、棲真亭等古跡;有道經、德經刻石等等。這些自然有後人衍化的痕跡,但也應該不是無因之作。

此後,秦國經過獻公、孝公變法,法家的學說居於上風,但是,道家的學術亦未沉寂。其主要的表現便是秦王政時期,呂不韋為秦相。這位在趙國邯鄲做生意的商人大款,作了秦相以後,想在文化上有所建樹,也想為秦統一以後的政治路線提供理論依據。於是組織了編書班子,編了一部《呂氏春秋》的大書。他很滿意這部書,曾懸賞一字千金,即給能改動一字的人賞金千兩,竟無人能改。也許是政治地位嚇住了一些文人的膽識,也許是這書很得一些文人的欣賞,終未見誰改動它。這樣一鬧,也起到了廣告的炒作作用。

《呂氏春秋》以雜家為名,實際是宣揚著道家的思想。它成書於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39年)。呂不韋不愧是位大政治家。他編這本書也不全是為自己立言,名垂千古(這個成分也不能說沒有。孔子以後,私家著述紛起,呂不韋何不亦起而立言呢)。他麵對的是,秦國統一神州已經指日可待,當時百家諸子各有說法,尤其是對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對天道人事的解釋,也各有論述。那麼秦統一以後建立什麼樣的國家呢?呂不韋編這部書的目的也便是想解決這個問題。他要讓自己手下的這些文人,綜合各家的說法,總結曆史經驗,解釋天道變遷,人生世態,提出國君治國理民的方略。這是為統一國家作理論的準備。它的指導思想是道家。高誘說:

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以忠義為品式,以公方為檢格,與孟軻、孫卿、淮南、揚雄相表裏也,是以著在《錄》、《略》。

高誘的說法是有道理的。近代學者多數也是這樣看的。該書以道家學說為指導思想,對儒、墨、名、法、農、兵等家的思想也有所取。但並不能掩蓋它的思想傾向。如:

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則複離,是謂天常。天地車輪,終則複始,極則複反,莫不鹹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為陰陽。

“太一”是什麼呢?是“道”:

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為狀。有知不見之見,不聞之聞,無狀之狀者,則幾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謂之“太一”。

關於如何治民理政,君應是:

大聖無事而千官盡能,此乃謂不教之教。

君也者,以無當為當,以無得為得者也,當與得不在於君,而在於臣。故善為君者無識,其次無事。

這些話,不但主旨與老子相同,甚至語言也十分相似。老子說: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

行不言之教。

是以,聖人之治,

虛其心,

實其腹,

弱其誌,

強其骨,

常使民無知無欲。

我們不憚其煩地引用,隻是說明《呂氏春秋》與老子的道家學說的主旨是十分一致的。這種現象說明了:第一,老子西入關以後,道家的學術思想在秦國逐步發展,有了不少的信奉者;也說明當時在呂不韋門下的三千賓客中,道家門徒不少。第二,《呂氏春秋》是呂不韋主編的,書中以道家思想為“標的”,隻能說明這是主編的意圖,呂不韋提倡道家學術是自在不言中的。第三,通過編輯《呂氏春秋》,無疑是道家學術思想的一次大張揚,大宣傳,大學習和大討論。這對老子學術思想自然是一次發展和弘揚。雖然其他各家的學術思想也在這次得到了整理和發展,但總的來說,還是道家得到的發展機會要多一些。這也是繼《呂氏春秋》後,漢代產生了《淮南子》的重要因素。

道家思想在秦國流傳與發展,還有湖南雲夢睡虎地出土的秦簡可資證明。這批簡中的《編年記》記錄了秦昭王元年(公元前306年)到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6年)的大事,此時已是秦統一中國後四年了。在這批簡中有《為吏之道》一篇文章,是講怎樣做官的。其中不乏儒家的學說,但是在儒家學說的後麵有一段話,全是道家的學說:

怒能喜,樂能哀,智能愚,壯能衰,恿(勇)能屈,剛能柔,仁能忍,強良不得。審耳目口,十耳當一目。安樂必戒,毋行可悔。

這些語言的思想實質仍是道家的學說。暮主人喜,曾為安陵衛史、安陵令史、鄢令吏等與法律有關的官吏,並曾從軍。他在楚地為官。楚地是道家學說的發源地,他接受道家思想是有可能的。這篇《為吏之道》也就是教育當官的怎樣做官,是一篇“做官指南”、“做官的方法”之類的做官啟蒙讀物。可見,秦統一初期,道家學說還是作為當官的人的必修課之一,而且是比較真實地完整地反映著道家學說的精髓,即無為自然的思想。

(三)道家學說在秦之應用與影響

道家的學術思想在秦國的流行與傳播,是一以貫之的。在秦的早期經獻公、孝公的變法,法家學說的抬頭和鼎盛,似乎也未影響到道家學說的發展。商鞅以儒術為虱,提出“國用《詩》、《書》、禮、樂、孝、弟、善、修治者,敵至必削國,不至必貧國”,“國無禮、樂虱害,必強”,激烈地反對儒家思想。秦王政所慕的韓非,以儒家、縱橫家、遊俠、逃兵役者及商工之民為五種蛀蟲。他們都沒有提出道家學說。這個秘密似乎在於:第一,老子的“無為”、“不爭”的學說,給了他們一種錯覺,使他們覺得道家的學說似乎不是他們的競爭對手;第二,老子的愚民思想和並不反對以法殺人的思想也與他們的思想相通。老子說的“使民無知無欲”,這點與法家的思想是相通的。對殺人,老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