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笑著聽完,慢悠悠地道:“深宮多怨,我的玥兒,既有殷家和她外祖做底,倒也不必爭這名頭,富貴無憂地過完一生,未必就比當皇後差了。”
如是一來,大家通通都讚夫人好氣度。
隻是誰也不知,在那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日黃昏,聽到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她心底深處的翻江倒海。
一樣都是女子,可人與人之間,怎麼就有如此巨大的不同?
同樣生出的是女兒,她的孩子,“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活該被扔到城外凍死。而殷家的小姐,卻是含著捧著,連當皇後娘娘都嫌辛苦!
她那麼努力地活下去,難道是要一生做人墊腳石?
隻是因為夫人是將軍之女,而她自己隻是賣豆腐家的嗎?
所謂的身份命運,如果隻是由上天來決定。那麼老天,你也太不公平!
心中積壓已久的黑暗不斷爆發和吞噬著她。到那時,她才知,原來過往的血淚,隻是埋得太深。
她從不曾忘卻。
陰鬱的東西一旦生根,便迅速在她身體裏彙聚成長,她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溫馴無害,可心中的毒蛇卻早已養成。
她每日裏不動聲色地留意著,還真給她盼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聽說小姐周歲那天,要去珈藍寺裏請高僧祈福,夫人更打算提前住到寺裏,以這百年寶寺的佛性,護佑愛女平安長大。
而她父親病得及時,正好有理由告假回娘家探親。
她出府以後,剃去頭發眉毛,將自己喬裝成小和尚模樣,在貴人們進寺當夜,偷偷尾隨在後,打算伺機而動。
過程很順利,因著丫鬟貪吃,眠玥小姐被獨自留在房中。她和尚扮得很像,沒人認得出來。
隻那軟糯的孩子,老遠就聞出她的味道,笑著伸手要抱。
她很快將孩子哄睡,藏進背篼帶出寺外。
她活到二十多歲,這輩子最遠卻隻去過洛都郊外,連珈藍寺,都隻在出嫁以前,同閨中姐妹來過兩回。
可當夜,卻憑著胸中的一口氣,在黑暗的掩映下,不辨南北地向前走。
一路上,她形如乞兒,渴了,就找能夠到的雨水井水甚是河溝水喝。餓了,就伸手去討。
如此草行露宿地走著,三餐不繼的時候,根本顧不上身旁那張更小的嘴。
沒過多久,嬌生慣養的孩子總算察出不對,一改對她的依賴信任,開始日夜不停地啼哭。
她也不哄,隻漠然將孩子放在幾丈遠的地方,等小東西哭得累了,或者餓了,自動停下爬來她身邊告饒。
瞧,出身再尊貴,還不是要來求她這種卑賤之人。
走出兩個多月,珠玉般的孩子已經奄奄一息,再不複當初的嬌貴模樣。
她其實有些驚異這小東西旺盛的生命力,這番折騰之下,也隻在剛開始有些拉肚子。
這些日子裏,她這個大人都嫌過得辛苦,小東西竟然無病無災地,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她原打算等小東西熬不住咽氣,便隨地扔下再回洛都。到最後卻不得不敗下陣來。
這日,走到一個名喚集朱鎮的小地方,長時間的風塵困頓,她終於放棄。
在鎮子外麵的河邊喝水時,一個跟小東西差不多大的黃毛丫頭被人推進河裏,噗通幾下很快沒頂。
岸上的半大孩子們起初當熱鬧瞧,後來見勢不對統統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