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元年,曆經7年戰火狂瀾,原大乘十六皇子以橫掃大陸的鐵血雄師,力排各路烽煙諸侯,奪得最終勝利,總算將他父祖兩朝因倒懸之治變得四散五裂的天下重新合攏歸一。
其時,除卻西南地區與大乘王朝建交200餘年的楚方國,華夏大地尚存部分勢力虎視眈眈,有人預測年輕的帝王必是亂世狼煙裏短暫的流星,到後來都不得不歎服,這一年,才正是中興的開始。
登基大典過去三日,新皇醉倒在心腹愛將的後園竹林中,他酒後疏狂,立誌要固山河、築江山、四海拱服、九夷稱臣,讓滿目瘡痍的大乘早日恢複昔年的繁華富庶。
為此,被後世尊作“熹”的中興之主將國號定為正始,象征著一切開始和新生。
是年二月,京郊珈藍寺中,一夜風雨過後,倒顯出天朗氣和,晴空萬裏的好日頭。在戰火中得以幸存的百年老禪房裏,端坐著兩位正在對弈的男子。
身披幹淨百衲衣,發須灰白慈眉善目的大和尚,是以醫術佛學譽滿天下的空鳴禪師,這位四方雲遊無牽無係的老神仙,原是受到珈藍寺方丈的再三延請,才來此京郊名寺參加法會。此刻他正專注地盯著案上的一副困局。
四尺見方的青石棋盤上,黑白二子廝殺得激烈,縱橫間竟隱有不輸於戰場的硝煙。桌上碧綠清透的新茶,卻似被主人遺忘。臨窗的一頭,新鮮的嫩黃花枝俏立於盛滿水的淨瓶中,紫銅小鼎正嫋嫋浮出清煙,空氣裏有著檀香和碧螺春糾結纏繞的味道,卻意外地讓人感到安神靜氣。
兩個時辰過去,棋盤上總算極其艱難地分出勝負,雙方鳴金收勢之前,正對空鳴禪師的男子一改先前沉靜肅穆的模樣,微微皺起軒眉。此人年紀尚未及弱冠,因生得清俊,又時常和氣帶笑,即使在沉默靜思不苟言笑時,也難掩其見之可親的和煦。
“三局兩敗,在下願賭服輸,需要做些什麼,還請大師明言。”眼見無法扭轉定局,將手下白子輕輕拋回棋簍,少年人哂然一笑,大方認輸。
空鳴禪師雖麵上不動,卻心知這一弈勝得不易,聞言也是舒眉斂容,收整棋盤單刀直入地道:
“聽聞今上有興兵西北三省之意,貧僧自北方而來,想在這裏同施主請個命”,話到這裏,空鳴禪師朝遠處的佛堂微微稽首,肅言道:“西北凋敝日久,當地流民甚眾,我佛慈悲,境內大小寺院皆有長年賑濟之舉。施主肱骨之臣,望能說服今上,憐憫蒼生,保西北三省大小276佛寺不涉戰火,也……盡力保失去家園的百姓一個平安。”
言罷,老禪師更是宏聲頌念佛號。
被喚作施主的少年是熹皇登基後剛加封的太尉季原,也是大乘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太尉。他聽完隻略略思忖,便應允道:“大師善舉令人欽佩,此回平叛,陛下也是夙夜心憂著流離失所的黎民百姓。十日後點將整兵,在下定當稟明皇上,讓我掌帥出征,西征路上,必竭盡所能不負大師相托。”
原來他二人在此對弈,卻是要輸棋之人應對方一個請求。空鳴知他雖然年少,卻是一諾萬金之人,此刻見他爽快應允,心下大喜,麵上也浮出淡淡微笑。季原事畢以後正欲拱手作別,卻被空鳴側身擋住去路,他卻不知,老禪師遠道而來,尚還有另外一層來意。
“施主留步,貧僧粗通岐黃,聽聞施主身懷痼疾,剛才觀摩之下,略有解得,不知可否讓貧僧把一把脈?”
季原乍聽空鳴要為自己診治,雖是詫異,倒也沒有抗拒地坐回案前伸出手臂。
哪知空鳴把脈過後,神色幾度變化,更從沉吟漸漸陷入深思,小小的禪房中,隻看到從窗外透出的日影幾番變化,偶爾聽見微風過簷簌簌而動的聲音,半個時辰過去,二人皆是靜默無言。
季原本垂目看向案前斑駁的樹影,卻終是不耐這一室的凝滯,率先開口打破沉寂:“我這毛病是打娘胎裏帶來,幼時師父便預言活不過弱冠,以前讓太醫院所有禦醫會診,也不過得出用奇珍藥材延個兩年的結論。好在我內力已有小成,再活個十年八年應該不成問題。男兒一世,當策馬四方兼濟天下,我雖命短,倒也比很多高壽之人要活得好了,大師不必過於為難,順其自然便是。”
空鳴武功平平,見識卻廣,一開始雖知他所謂的“小成”必是謙遜之言,但細細把脈過後,也是暗暗心驚,此人體內的滔天勁宏大雄奇,已臻絕頂,而他不過剛屆18歲,實是天縱奇才。
是以,真真令人惋惜……
“阿彌陀佛,天佑善人。施主福澤深厚,非短命之相,貧僧無能,尚未想到根治方法,但有一策,可暫時壓製病發,此術需每年施為,隻是貧僧曾誓不入帝都,還敢煩請施主,如若相信貧僧所言,從今往後,便於每年白露前後來此珈藍寺中。以後日子長闊,興許機緣巧合,能悟出醫治的法子也未可知。”
季原見多了對他這身痼疾一籌莫展的醫者,得到如此答複,已屬意外,他愣了愣,有些動容地道:“大師高才,在下絕不敢懷疑。但……小子何德,怎好如此勞煩?”
眾所周知,空鳴禪師向來隻在北邊雲遊行醫,他既廣大慈悲,卻也清高淡泊,是連皇帝都請不動的主。要他為延自己一人之壽而在其後數年裏往來奔徙,實在過意不去。
他還待推辭,卻見老禪師大袖一揮,不容拒絕地出了禪房。
空鳴言出必行,很快備齊針灸藥包,讓寺僧抬來熱水木桶,囑咐季原要在藥湯裏泡足三個時辰,且每半個時辰要施針一次,接連三天重複,如此方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