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附錄:書緣·情緣3(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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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羅

在選擇追求的對象時,如果更審慎一點,也許所有的人,實際上都願意做學生和觀察家,因為他們的性質和命運對所有的人都一樣地有興味。為我們自己或後代積蓄產業,成家或建國,或沽名釣譽,在這些方麵,我們都是凡人,可是在研究真理之時,我們便不朽了,也不必怕變化或意外了。最古的埃及哲學家或印度哲學家從神的像上曳起了一角輕紗,這微顫的袍子依然被撩起了,我看到跟當時一樣鮮豔的榮耀,因為當時如此勇敢的,是他體內的“我”,而現在瞻仰著那個“預見”的是,我體內的“他”。袍子上沒有一點微塵。自從這神聖被啟示以來,時間並沒有逝去。我們真真地改良,或者是可以改良的時候,既不是過去,又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啊。

我的房屋,比一個大學院,更宜於思想,不僅思想,還更宜於嚴正地閱讀。我雖然在一般的流通圖書館的借覽範圍之外,我卻更能夠接近那些流通全世界的書本的影響,那些書先前是寫在樹皮上的,一代一代抄寫,直到今日才抄在布紋紙上。詩人密爾·喀瑪·烏亭·瑪斯特(MirCamarUqdinMast)說:“要坐著,而能奔馳在精神世界的領域內,這益處是我得自書本的。要一杯酒就陶醉,我也經曆過這種愉快,當我喝下了秘傳教義的美液時。”整個夏天,我把荷馬的《伊利亞詩》放在桌上,盡管我隻能間斷地翻閱那紙頁,起初,有無窮的工作在手上,因為我有房子要造,有豆子要同時耕種,使我不可能讀更多的書。但我預知未來可以閱讀得更多,這便支持了我。在我工作間歇的時候,我讀了一兩本淺近的書,並於旅行的,後來我自己都臉紅了,我問了我自己到底我是住在什麼地方。

學生們能夠讀希臘原文的荷馬或埃斯庫羅斯(Aischulos,希臘悲劇之形式的創造者與偉大的悲劇作家,今尚流傳有《俄瑞斯忒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等劇本),而沒有放蕩或奢侈的危險,因為那暗示著,他們還在相當程度之內崇拜他們的英雄,神化著黎明的時間來翻動紙頁。但這些英雄的詩篇,即使是用我們自己的口語印刷成書的,在我們這種敗壞的時代,也變成死文字了。我們所以必須辛辛苦苦,找出每一行,每一個字的意義來,盡我們所有的智力,勇武與氣量,來構思它們的意義,要比通常應用時有更深遠的意義。近代那些廉價而多產的印刷所,出版了那麼多的翻譯本,卻並沒有使得我們更接近那些古代的英雄作家。他們還依然寂寞,他們的字母依然被印得稀罕而怪異。那是值得的,花費一些少年的歲月,那些值得珍惜的光陰,來學會一種古代文字,即使隻學會了幾個字,它們卻是自街頭巷尾的瑣碎之中,被精煉出來的語言,是永久的暗示,永久的激發。農夫們聽到了一些拉丁字句,記在心上,時常搬出來說說,不是沒有用處的。人有時似乎說,古典作品的研究最後會讓位給一些更現代化,更實用的研究的,但是,有進取心的學生會時常去研究古典作品,不管它們是用什麼文字寫的,也不管它們如何地古老。因為古典作品是什麼,隻不過是最崇高的、記錄著的、人類的思想。他們是惟一的、不朽的神示卜辭,便是在德爾斐與多多那(Delphi是阿波羅的卜休咎的廟名,Dodona是希臘眾神之神宙斯出身的山名,也賜神示)都沒有回答的,最近代的一些求問,在古典作品中也有著回答。我們也可以不研究大自然,因為它老了。閱讀得好,就是說,在真精神中讀真正的書,才是一個崇高的練習,那花費一個人的力氣,勝於舉世公認的練習多多了。它必須經過一個訓練,象競技家必需經過的一樣,而且幾乎是需要終生不變初衷的努力的。書本是謹慎地,含蓄地寫著的,也應該謹慎地,含蓄地閱讀。書本所寫著的那一國的文字,即使你能說,那還是不夠的,因為口語與文字不同,一種是說的文字,另一種是閱讀的文字。一種是變化多端的,聲音或舌音,隻是一種土話。可以說是很野蠻的,我們可以像野蠻人一樣從母親那裏不知不覺學會的。另一種卻是前一種的成熟與經驗。如果前一種是母親的舌音,這一種便是我們的父親的語文,是一些洗煉過,有含蓄的表情,它的意義不是耳朵所能聽的,我們必須重新誕生一次才能學會。中世紀的時候,有多少人,由於出生之地而能夠說希臘語與拉丁語,可是沒有資格讀天才作家用兩種文字所寫出來的作品。他們還沒有學會希臘和羅馬的那種更高級的方言,那種高級方言所寫的書,對他們隻是一堆廢紙,他們重視的倒是一種廉價的,當代的文學。可是,當歐洲幾個國家,得到他們自己明確但很草率的語文,他們的文藝興起時,最初的學問便複興了,學者們能夠辨識古代的珍藏了。當時羅馬和希臘的人民聽不到的,經過幾個世紀之後,少數學者卻在讀了,而且隻有少數的學者到現在還在讀它們哩。

不管我們如何讚賞演說家偶然爆發出來的口才,最崇高的文字還通常地是隱藏在言語的背後,或超越在瞬息萬變的語言之上的,仿佛穹蒼中的眾星藏在浮雲後麵。有的是眾星,能者就可以閱讀它們。天文學家永遠在解釋它們,觀察它們。它們不像我們的日常談吐和呼吸似的流星。在講台上的所謂口才,普通就是學術中的所謂修辭。演講者在一個閃過的靈感中放縱了,向著他前麵的眾人說話,向著那些跑來聽他的人說話;可是那些作家,均衡的生活是他們著述的時機,鼓舞演講家的事件與群眾,隻會分散他們的心智,他們是向著人類的智力和人類的心聲說話的,向著任何時代中能夠懂得他們的一切人說話的。

難怪亞曆山大(AlexandertheGreat,356—323B.C.)馬其頓國王,行軍時,要在一隻寶匣中帶一部《伊利亞特》了,因為文字是聖物中之最珍貴者。立刻,它比別的藝術作品,跟我們更親密,且更具有世界性。這是最接近於生活的藝術。它可以翻譯成每一種文字,不但給人讀,而且還呼吸在人類的唇上:不是表現在油畫布上,或僅在大理石上,而是雕塑在生活的呼吸之中的。一個古代人的理想的象征,成為近代人的口頭禪。在紀念碑似的希臘文學上,正如在希臘的大理石上,兩千個夏天已經在上麵留下了更成熟的黃金的秋色,因為它們帶著它們自己的莊嚴的天體似的氛圍,到世界各地,保護它們,免受時間的剝蝕。書本是世界的珍寶,時代與國家的最適當的遺物。最古老最好的書,很自然也很合適地放在每一個茅屋的書架上。它們沒有什麼私事要訴說,可是,當它們啟發並支持讀者的時候,他的常識是不會拒絕它們的。它們的作者,在每一個社會中都自然而然地成為貴族,而他們對於人類的影響卻大過於國王或皇帝。當那目不識丁的,也許還是可以鄙棄的商人,由於進取之心與勤勞刻苦,掙來了閑暇以及獨立,側身於財富與時尚的世界裏時,最後他不得不轉向那些更高級、更不可攀的智力與天才的世界,發覺他不學無術,發覺他的一切財富郡是虛榮,都不足以自滿,更進一步地證明了他是頭腦清楚的,他煞費心機,要給他的孩子們這種智慧的文化,正是他自己如此敏銳地求而不得的。這樣地,他成為了一個家族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