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瘦故我在(1 / 2)

“桑枝,快去給小姐打洗臉水來。”“是。”一邊應聲,一邊退出,手中的盆不小心差點滑落在地,我吐吐舌頭,在心裏嘀咕了幾句。即便不情願,我還是不自覺加快腳步,今天小姐要畫像,洗漱梳妝打扮定會大費周折,耽誤半點兒估計又得挨罰。

端來清水放在梳妝台,如鏡水麵映出我纖細柔弱的麵容。與小姐的豐肥濃麗、熱烈放姿相比,額寬、臉圓、體胖這幾個美人要素我一個不占。瓜子臉、櫻桃小口,鬆鬆挽就一頭飄逸長發,不彪悍,不健碩,除了每天費力用布纏裹卻也難掩的胸,這可怎麼了得?

“死丫頭,又心不在焉,想什麼呢你?”一聲嗔怒,把我拉回現實。微微發窘,趕緊開始動手為小姐梳洗。各類顏色漸次變濃,小姐白嫩豐腴的麵容更顯嫵媚。

今天是畫像的大日子,小姐鄭重地讓我和半夏給她畫了額黃。該貼花鈿了,今天是梅花狀的貼花,小姐最喜歡的。每次看到她貼梅花花鈿,都覺得栩栩如生到極致,仿若皚皚白雪裏的一點紅梅,美豔絕倫。

“小姐,畫匠林環先生已到。”管家在門外通報。半夏和我忙不迭地攙扶小姐,娉娉婷婷穿過回廊,經過環池小路、琴亭,抵達前廳。

小姐在屏風後麵雕花木椅坐定,半夏側立在旁服侍。我深吸一口氣,揀珠簾走出前廳,向老爺太太問安後,方敢抬頭輕睨一襲白衫,衣袂飄飄,大名鼎鼎的畫匠林環。先生彬彬有禮,示意我坐下後,拿起早已備好的紙墨,開始著畫。

我一直不敢直視他,隻是抬眼到近旁胡人牽駱駝的陶器上,在心裏默默地數到底有多少種顏色,淺黃、赭黃、淺綠、深綠、天藍、褐紅……

偶爾目光輕揚,看到林環深似碧潭的雙眼,俊朗的輪廓,專注投入的神情,我覺得雙頰燒得都快變成紅雞蛋了,額頭開始微微沁出汗來。

“晚學已初略完成,請老爺夫人過目。”夫人接過畫像,嘖嘖稱讚,“原本枝兒瘦弱無骨,我都怕這紙空出太多,但先生神筆,這情致,竟栩栩如生至此!”

我遠遠地看了一眼,媽呀,那個瓜子臉櫻桃口毫無半點豐腴和濃色的女子,眉宇間竟有深遠百囀的意境,是我,又不知道是不是我,畢竟我從未想過要認真細看自己。

“枝兒,快扶小姐出來!”“哎!”我忙不迭地退下,慌亂中竟用額頭撞了窗欞,窘得更是滿臉緋紅,老爺和夫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趕忙斜瞟了一眼林環,見他抿嘴微笑,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更是想逃到院子裏掬一捧井水澆滅自己再挖地縫藏起來。

與半夏一起扶小姐坐在方才我坐的位置後,半夏侍立,我被夫人準許退下休息。長籲一口氣,我忙謝過夫人,退出廳堂。

走出前院之前,回頭看了一眼美豔不可方物的小姐,再看一眼恭敬作畫的林環,竟生出些許惆悵來。這惆悵,應該是對小姐容貌身世的羨慕但不眼紅,應該是對自己瘦弱無骨的無奈但不難過,還有……還有什麼?說不清,但又隱隱漂浮,像一團漸濃的墨汁。對,墨汁,像林環調色弄墨時,筆尖在清水裏氤氳散開時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