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兄弟(2 / 3)

女人說,不是痔瘡,你進去就知道了,我講不出口呢。石頭兄弟的病,唉!我也不好說,他自己也不好說。反正,你進去就知道了。

石頭在衛生間感到全身冰涼了,他朝牆上洗漱用的鏡子看了看自己那張風雕霜刻的臉龐,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很多很多。

空調的冷氣,使石頭連打了三個響嚏。

石衛國在門外喊了兩聲,石頭並沒有回答。

衛國又說大哥你怎麼了,讓我進去說說。衛國用手試了試門把,門根本沒有上鎖。衛國進去了,並帶上門,對著石頭想說什麼,發現石頭哭喪著臉,光著下身站在鏡子前愣愣地哭泣。

一種莫名的惆悵襲擊了石衛國,他自己也懵懂了,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就說大哥,你怎麼了,到桂林有什麼事就跟兄弟講一聲,我會幫你解決,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我們兄弟在湘西邊界剿匪時的痛苦,那時,我們的命都交給黨了,交給共和國了。你能有什麼比命更舍不得的。還哭著鼻子,沒出息。既然是個黨的村委支書,是全村人的帶頭羊,你就鼓起勇氣,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你有什麼苦衷,講出來。說著就從冰櫃裏取來一盅約有二斤的冰水說,天熱,先喝下去再說。

石頭把那盅冰鎮鎮的水,一口氣喝了下去。那冰涼涼的水從喉管直往肚裏的腸子灌,每到之處,石頭都感覺得出來。

室內的冷氣及那盅冰鎮的水把石頭的心給凍冰了,涼風直往腳板底冒,肛門縮進了屁股眼。全身冰涼冰涼地在打顫。石頭又打了兩個噴嚏。

不久,石頭驚喜地狂叫了起來,說,兄弟,靈驗了,靈驗了,我的祖墳葬對龍卵泡了,神靈保佑了,我有知覺了,這東西有知覺了。這不是什麼絕症,不是絕症。石頭講著喜著,那東西縮進了肚子。衛國感到莫名其妙,不知石頭大哥今天怎麼了。

石頭把衛國兄弟擁抱起來,驚喜的淚水再次流過他的麵頰。

衛國兄弟怎麼也想不到,這盅冰水就能把一個曾在敵人的刀槍下臨危不懼的老革命鎮服了。他用雙手輕輕地拍拍石頭兄弟的肩膀,說,兄弟,你看你自己,這點小毛病,竟把你嚇得喪魂落魄,尿灑一褲襠。你還像個老革命嗎?你還像個剿匪英雄嗎?你和我,還有向太陽兄弟從解放前期就一直跟共產黨幹革命,幹了一輩子革命,哪個不紅紅火火地堅定信心跟黨走,遇到困難從來不低頭,不哭泣。我認為在我們之中,如果誰得了癌症,就當感冒好了。有什麼可怕?我們都死過好幾回了,還怕死嗎?都上七十的人了,活著也沒多大意思。人老了,事情就麻煩了,就孤獨了,寂寞了。現在的老年人,我們圖的什麼?不就是能求求身邊有人跟你說說話,聊聊天。或者天真地想象回到童年的快樂。唉!如果我們都能再回到外婆家,給外婆抱一抱、親一親,那童年的歡樂就像今天的老人一樣,晚霞和朝霞有什麼不同嗎?我看是一樣的。都是彩霞。人老了,我們一離位,就覺得世界變得太快了,香港回歸了,人都跑到那邊去看資本主義了。我們這些為共和國打江山的老革命,被後生們晾到寂寞的世界去了,我們還圖什麼呢?想想自己今生走過的路,要多想想毛主席的教導: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總之我們老了,不管孤獨的風暴再次向我們哪個人襲來,我們要寵辱不驚。癌症就當打個響屁,你說是不是?你看你那條發熱的東西,就把你哭成這個樣子,你真不是我的好兄弟,一點也沒出息。怪不得你這輩子都進不了城市,當不了官,就是你太過於老實,你太那個了。你講是不是?

衛國兄弟正滔滔不絕地和石頭兄弟講那些隻有兩位老人才聽得懂的對話之時,電話鈴聲打破了屋裏的寂寞與寧靜,驚醒了石頭女人的夢。同時,也打斷了石衛國這位城裏老幹部對鄉下老支書的諄諄教導。

石衛國聽到電話鈴的響聲,就像小孩聽到外婆在呼喚上街玩一樣的高興,奔向外婆的懷抱。隻有外婆這老女人的懷抱,才使孩子得到溫暖與快樂,才使孩子忘記一切寂寞的煩惱。也隻有這電話鈴的響聲,才能使一顆孤獨寂寞的老人的心重新跳動起來,使那一雙深邃的雙眸重新發出耀眼的光芒。

石衛國提起電話筒,喂,喂地喊了兩聲,立即聽出對方的聲音是向太陽老專員,便更高興地對著話筒叫了起來,說,你老兄電話來得正巧,你曉得我家裏來了什麼貴客嗎?你猜猜。

老專員說,猜個屁,這一陣子你家能來什麼好客人,離休了,能來的人也是些棋牌散友,何來貴客?你這個衛國兄弟真愛哄我,唉!不要囉嗦了,我的手機電池差不多了,人老了,在家太悶,也沒一個人聊聊天,想找一個人講講話,這不,就給你又掛上了,問問你這幾天是否平安,別無他意。

衛國兄弟說,你太陽兄弟又寂寞了是不是,離休十年,你就寂寞成那鳥樣,真不像人樣,還談什麼老革命?十年前專員你都當了,老婆仔女滿堂,現在死都值得。你記得嗎,你十六就單槍匹馬南下,在槍林彈雨間死去多少回了都沒有恐懼過。毛主席說,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我們兄弟都能活上七十古稀,值得,不管他媽的什麼癌症、絕症的王八蛋,統統見鬼去吧。你看,我真的囉嗦了,扯遠了。講現在吧,兄弟,你如果太寂寞,就快來我家,過來喝幾盅,石頭兄弟和肥臀大嫂都在我這裏,是剛剛到,喂,喂,喂喂喂!兄弟,兄弟,你這手機怎麼又斷線了呢?喂!

太陽剛聽到那賞心悅耳的消息,手機的電池沒電了,聲音戛然而止,耳朵裏發出電流幹擾的呼呼聲。唉!真掃興,本想趁興和石頭兄弟在電話裏嘮一嘮,聽聽這位救命恩人從鄉下帶來什麼新鮮事,可這手機偏偏就……說著,他拍拍手機,重撥衛國兄弟住宅電話,手機啞了。太陽隻好到附近尋找電話再撥一撥。

這是兒童樂園,哪來電話?太陽每天都要到兒童樂園來看看天真浪漫的孩子們玩耍,太陽能從這些孩子們的童心裏得以懷念他的童年和思念他的北國之鄉。

太陽自被診斷為直腸癌之後,他懼怕這絕症,他在孤寂中尋找到他的生活方式。那就是每天一起床,就到郊外的牛奶場去看看,一是呼吸新鮮空氣,二是看看那十分有趣的擠奶工人怎麼在奶牛的紅得像豬尿泡似的大奶上一搓一擠,看看鮮淋淋、白嫩嫩的奶水往桶上射。每當看到這些,他心中總有一絲絲快慰,就像回到了他童年的蒙古大草原的故鄉。

太陽走出兒童樂園,在附近的公用電話亭打了電話,告訴石頭兄弟等著他,今晚要好好地喝上兩盅。打完電話才發現身上除了那值錢的手提電話和那幾本老幹部離休榮譽證、革命軍人優惠證之外,他沒有帶錢包出來,真氣死人。好在電話亭小姐看在他老人的分上才免了費。

向太陽走到大街上,從上衣口袋摸到了褲子荷包,從內衣摸到外衣。最後,還翻出了廳級幹部公費醫療優惠卡。從公費醫療證裏尋找到十元人民幣,那錢是保姆給他夾進去的,保姆就是怕他那絕症在街上發生意外之後被送進醫院時,也好有掛號費開支。

向太陽手執十元錢,站在一顆桂花樹下,聞了聞樹上的花香,自語道,秋天來了,中秋要到了,桂花香了。我們幾位生死患難的兄弟,年老了,有誰能理解我們這代人蘊藏的能量是多少呢?

他朝迎麵而來的一輛出租車招了招手,車停在他跟前,車主是位絡腮胡的男士,聽太陽要去的地方,一口要價二十元,並丟上一句話,還是看他是老人家,優惠五元了。

太陽緊緊地捏著手上僅有的十元錢,站在車廂邊擺了擺手,你走吧,太貴了。

絡腮胡司機又丟了一句,老不死的,你發神經了。話畢車走。

太陽站在桂樹下,連連叫了第一輛、第二輛、第三輛……車主按市價都不少於二十元,無法乘車,的士與他無緣。

時間很快過了四十多分鍾,西邊的晚霞把整個天邊照得通紅,像五十年前湘西山界上那場戰火。他的心隱隱作痛,發覺人一退位,就如路邊的一泡牛屎,使人繞道而走,有誰還理你。這社會,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怪命莫強求,誰叫我向太陽隻有那麼十塊錢呢?現在是人類高度文明的社會,我們的思想看來是老了,跟不上形勢了。幸好自己生有子女六人,都成為國家棟梁,我能企盼他們給父親什麼呢?記得,我剛退下來,兒女們就怕我孤獨,大家籌款給我買一輛夏利牌小轎車,被我打回去了,媽的,我這麼大的官,還用自己買小轎車嗎?到時,中紀委來人一查,本來一生清白的我也就不清白了。總該熬到圓滿離開崗位,我不敢奢望孩子們給我什麼,我隻求他們不要學別人腐敗就行了。大家都廉潔奉公,相信黨的領導,我們的日子才好過。孩子們聽了我的話,也就不敢提及買小轎車的事。不久,孩子們又送給我這部手提大哥大。開始,我仍是教育了他們一頓,不要這玩藝。後來,經孩子們做了我的工作,我接受了。人老了,退休了,來串門的人也少了,電話鈴的響聲也少了。六個兒女全都在外地工作,無一人在身邊。老大老四在北京教書,老三在省城一家合資公司,老五也在省城一家報社,老二在廣州一家高科技單位工作,老六,也就是我的小寶貝女兒在日本留學。家裏隻有老伴一人,她患了老年癡呆症,五年前就癱了,這和絕症沒有什麼兩樣。她整天在床上屎尿不清,由北方家的親戚派來一小侄女,就當保姆陪著她。我呢,想想也感到寂寞,找一個人講話也沒有,就覺得電話是必需的精神支柱,特別是這手提電話,解除了我在公園裏、牛奶場上寂寞的時光。我的精神寄托,講白了,在這手提電話上。

去年春節,兒孫們都回來過年了,六個兒女送給我這部手提電話,作為給我七十歲大壽的生日禮物,當然是提前給我的了。禮物送到我手上之時,手機的背麵貼上一張電話通話日程:

每周一 大哥向解放從北京給爸通話

每周二 二姐向躍進從廣州給爸通話

每周三 三哥向反修從南寧給爸通話

每周四 四姐向文革從北京給爸通話

每周五 五姐向衛東從南寧給爸通話

每周六 小妹向萍從日本東京給爸通話

每周日 爸想念誰,就給誰通話

※以上通話日程,一式七份,每人手執一份,交由各家庭保管,為了能解除父親的孤獨和寂寞,請大家切實當成一件大事來執行,如有因公外出者,可由家庭成員負責給爸通電,以孝父心。

切記切記。

向太陽拿著手提電話,看看那模糊不清的通話日程,方想起今天是星期天,他還沒有給兒孫們去電話呢,也許是人老了,真的糊塗了。

想到這裏,一輛深黑色的奔馳轎車在向太陽的跟前戛然而止。向太陽這時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做事磨磨蹭蹭的,講到衛國兄弟家去,到現在還上不了路,真是人老了,做事不靈了。

司機從那高級的小轎車裏伸出頭來,莞爾一笑,說,向專員,你去哪裏,我送送你。

向太陽突然懵醒,看清這是專員專用車,並試圖想看車內坐的是什麼人,可這號車子的玻璃隻能從裏往外看才看得清人,外麵人是看不見裏麵的人的。向專員忙對司機說,不用了,你忙著吧。

司機下了車,對老專員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天黑了,你還站在這裏,我為你開車都有七年了,你的脾氣我還不懂?快上車,我送你。

老專員問車上沒人?

哦,是黃副專員叫我送他侄女去吃一個朋友的喜酒,兩個小時後,我還要去接她回家呢。聽說明天這侄女還要用一天車,是帶她的朋友去郊外秋遊,我就忙這些非公事用車了。

太陽的心在滴血,他總覺得現在的風氣不同了,車子都隨便安排到家屬裏去,真是不可思議,便對司機說,小李(其實李師傅已有58歲了)呀,現在這行署大院,當官的不多,吃喝的不少,你跟著這些人出去,別忘了帶些土黴素,吃多了,屙多了,對肚子不利。人啊,活著的時候是求健康,吃多了,生出一個絕症來,就麻煩了。

講著講著,車到了衛國兄弟的樓下。

太陽從車內下來,還沒來得及感謝李司機,就朝樓上大喊道,石頭兄弟快出來,我向太陽到了,你下來扶我一把。喊著喊著,就自語道,你石頭兄弟這麼久才進城來,你再不來,我就入土了,到時你石頭兄弟想見我也見不到了。

衛國兄弟和石頭兄弟肥臀大嫂都聽到樓下向太陽的吼聲,忙從窗戶探出頭去,外麵路燈很暗,從吼叫的聲音判斷,路燈下那位一定是太陽兄弟。石頭朝他打了聲招呼,太陽兄弟,你喊什麼呀,這麼晚才來,先罰你兩盅,你自己上來吧。

衛國也朝窗下笑笑道,上來,上來喝酒再講。

太陽上了樓,總覺得當了專員有用,離休就不近人情了。你看樓上那兩位兄弟,竟然把他晾在樓下,也不願出來扶他一把,還說要罰他兩盅。他想想,真沒辦法,玩笑開得過火了。你們還考不考慮老子身患絕症?

太陽進得門來,第一句話就先操了兩位兄弟的娘,說肚飽不知餓漢饑,健康人不知患病人痛苦。他操了又操,罵罵咧咧,嘮嘮叨叨一陣,方才言歸正傳。問起肥臀大嫂這陣可好。肥臀大嫂點頭說好,好!然後,再問石頭大哥近來可好。石頭兄弟說和你一樣,絕症纏身,不好不好。

太陽兄弟聽石頭兄弟也患了絕症,心中不禁感到驚愕,說怎麼,你也身患絕症?你被大自然的風光陶冶了七十多年,飛禽走獸吃多了,能給你帶來什麼鳥毛絕症,你哄我。

衛國兄弟在旁邊笑笑說,是的,是石頭兄弟哄你的。他那硬朗的身體,似蔸老樹那麼結實,哪像我衛國,像根枯藤那樣弱不禁風,再說太陽兄弟,你當年是位呱呱叫的專員,現在就像一隻昏鴉,倒不覺得兄弟你生什麼絕症來,你們講是不是?

太陽聽了衛國兄弟這麼一說,大聲地笑了起來,說,真有趣,我們都成枯藤、老樹、昏鴉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幾位老人的歡樂與笑聲在那寧靜的夜空中飄逸,飄向天邊的月亮,飄向湘西山下的那座墳塋。那是兄弟唐仁江的歸宿喲,快五十年了,每當他們幾位兄弟在一起的時候,都想起了長眠在荒丘下的戰友。

老朋友見麵,酒是不可缺少的,他們都曉得太陽兄弟是直腸癌,沒有勸他喝酒,隨他喝些健力寶一類的飲料。

談話間,兄弟們都暢懷地談談大家別後的故事。

席間,電視裏播放了中秋晚會節目,三人方想起今天已是中秋節了。大家都是糊塗,人老了,沒有記性了。

石頭兄弟就看不懂電視上那些袒胸露背的女人在屏幕上風騷。他叫衛國兄弟換頻道,要看反映農民的山扛爺被告什麼的。太陽說那山扛爺不好看,就看蒼天在上吧,這片炒得火熱,反腐倡廉,我喜歡看這個。

衛國兄弟就不喜歡石頭兄弟的山扛爺,也不喜歡蒼天在上,人還沒死呢,就什麼蒼天在上。他一生從事的都是公安工作,他喜歡的是英雄無悔,他喜歡高天那樣的英雄。

爭了一下,誰都沒有得到頻道權,肥臀女人將電視關掉了,誰也別分心去看電視,好好地喝酒交心。

大家的心,都交了五十餘年了,能有今天,總算不錯了。石頭自語道。

肥臀大嫂雖是女人,也喝了幾盅酒,估計也有一斤幾兩下肚,她麵紅粉粉地在男人之間顯示出山裏女人的朝氣。

她先擱杯,酒足飯飽,便隨意到衛國兄弟的書畫間和盆景室走走。她看看牆上幾幅古書畫,有乾隆年間劉墉的手跡真品,有揚州八怪的贗品。她看不懂,然後走到博古架上看看一尊古色古香的陶瓷大花瓶,便好奇地捧到席前,想問問衛國兄弟這花瓶擺在那裏做什麼。

衛國兄弟見肥臀大嫂這般毛手毛腳,便放下酒杯,很不高興地對肥臀大嫂說,大嫂,你手癢了?手癢了到廚房把那些桂林馬蹄削一削。

肥臀大嫂沒聽懂衛國兄弟話裏帶刺,仍在那裏弄弄那隻花瓶。

衛國霍地站起來,伸手將花瓶捧起來,便對女人說,大嫂,這東西不是你們女人玩的,這是明代洪武年間的官窯真品,你看看這瓶上的圖案,這是釉裏紅牡丹菊紋圖案,圖案的上部分是雙龍戲珠,代表天宇,下部分是工筆重彩的洛陽牡丹花,花的四周流淌著一條神河,神河上一位美麗的洛河女神騰空而起,給人間帶來春意盎然的景象,這是價值連城的。你弄壞了,你兩公婆都賠不起這古董。

肥臀女人見衛國兄弟這麼一說,就覺得自己手多了點,不該去碰房裏那些被稱做古董的東西。

石頭見衛國這麼一說,便知道那花瓶的分量,說道,衛國兄弟,你到底有多少家財啊,你要這東西做哪樣。附庸什麼風雅?你一沒有老婆,二沒有仔女,將來人死了,不就帶進棺材了。你要這些幹什麼?喝酒喝酒。說著又將一杯酒遞到衛國兄弟的手上。衛國恐怕是酒醉了,他迷迷糊糊地說,我不用別人繼承,這東西都是我在位時,從文物館裏搞回來的,三十年過去了,也沒有人來問,就算是我借的吧。

太陽發火了,說衛國兄弟,你真是酒後吐真言了,這些國寶,你竟然是從文物館裏搞來的,借了不還,這和偷盜有什麼兩樣?你給我準備好,改天送回館裏去。

你算老幾?你以為你還是個專員呀,教訓起我來。文化大革命,破四舊、立四新,把多少寺廟砸了,把多少所大學裏的藏書燒了,把多少座文物館給破壞了。剛才我是講了謊話,這些古董是文革期間,師範大學的一位老教授交給我保管的,當時,我靠這一跛一瘸的腿坐到專政機關裏,去對牛鬼蛇神進行專政。我很紅,沒受專政,是這條腿救了我,那位教授和我是牌友,有過多年朋友之情,他把這些古東西交給我。他說這東西都是文物,價值連城。我問他是從哪裏搞來的,他說是抗戰時期,聚集在桂林文化城上的全國各地老學者收藏下來的,有的已送到延安抗大,有的送到周總理那裏,餘下這些都是留給國立師範大學收藏的。那老教授給我收藏之後不久,他被紅衛兵抄家,死於棍棒之下,這東西,我就保存了。憨厚樸實的石頭兄弟聽完衛國這麼一說,就拍起了大腿說,瘸子兄弟,你做事太絕了,絕了。這偷雞摸狗看來就是你這一生的絕症。你要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