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牧牧、心蕊、老慶看到穗子居住的別墅亮著燈,暗暗歡喜。

老慶吐吐吞頭,說道:“有戲,穗子在家裏。”

牧牧心裏落下一塊石頭,快步走向門前。

心蕊急走幾步,攔住牧牧說道:“別急,我們看看穗子究竟在幹什麼?”

老慶也是這個意見,他說:“我們給穗子來一個驚喜。”

3個人繞到後窗前,隔著薄薄的窗簾往裏望去,沒有發現穗子。

臥室裏仿佛有動靜。

3個人來到臥室的窗戶前,窗簾拉得太緊,看不到裏麵。

老慶望著紫紅色的窗簾,見中間上方有些空隙,於是對牧牧說:“你身體壯,我站在你肩上,能看到裏麵。”

牧牧想了想,點點頭,他一個騎馬蹲襠式,讓老慶騎了上去。

牧牧用雙手支撐著窗台,老慶晃晃悠悠上升,上升……

老慶終於探到了窗戶的空隙,他望著窗內,睜大了眼睛……

老慶的雙腿在發抖,像篩子般顫抖,緊接著整個身子也在晃悠……

“老慶,你看到什麼了?”牧牧問。

老慶沒有說話,身子抖得更厲害。

“老慶,穗子在嗎?”心蕊問。

老慶仍然沒有說話。

“老慶,你看見什麼了?我可抗不住了。”牧牧的聲音有點打顫兒。

老慶的汗淌了下來,一滴滴,淌在牧牧的頭上,身上……

牧牧蹲了下來,一歪身,老慶摔了下來。

心蕊上前挾起老慶,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老慶擦擦汗,戀戀不舍地望著那個空隙,說道:“穗子在裏麵,她……她……”

“她什麼?”

“她……”

“你這個廢物!來,牧牧,托我上去。”

心蕊說著,騎到牧牧的脖子上。牧牧咬咬牙,一使勁,把心蕊托了上去。

心蕊兩隻手抓著窗玻璃框,順著窗簾的中間空隙往裏望去。

映入她眼簾的是穗子美麗的胴體,像白玉一樣閃爍著晶瑩的光澤。她伸展著腰肢在紫紅的地毯上做著各種姿勢。

屋角,一個長頭發英俊的青年男子正端著長鏡頭照像機拍照。

鎂光燈一閃一閃,照像機“啪,啪”作響。

心蕊臉一紅,她明白了:原來穗子在拍攝人體藝術照。

心蕊順著牧牧的身體滑了下來。

老慶兩隻眼睛像一條魚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

“她在拍裸照。”心蕊對牧牧說。

“牧牧,你上去看看。”老慶說。

牧牧心裏說:我看什麼,我早已經領教過了。

牧牧說。“咱們去敲門。”

3個人折回正門,牧牧按了門鈴。

一會兒,屋內響起一陣腳步聲。

貓眼裏有人往外窺視。

門開了,穗子身穿一件大紅的連衣裙出現了。

“原來是你們。”她顯得有些驚訝。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牧牧有點生氣地問。

“我想安靜一下,徹底反思人生。”穗子笑了一下,示意他們進屋。

3個人魚貫而入。

穗子請他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

老慶和心蕊是第一次來這裏,她們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34寸的彩色電視,高檔音響設施,半埋進一個壁爐裝飾的壁內;音箱埋在角頂裏。左側有一架黑木鋼琴。右側有一個多寶閣,閣內置放著李白醉酒、昭君出塞、文姬歸漢的彩雕或彩瓷;屋角放著一個地燈,燈柱是楊貴妃出浴的藝術造型,壁上是一幅百花仙子的大型彩色壁畫。

穗子端來香茶,牧牧問:“就你一個人嗎?”

穗子挽了挽頭發,神秘地一笑,搖搖頭,說:“還有一位天才攝影師,夢雨,你出來見見朋友。”

一忽兒,一個長頭發瀟灑的年輕人走進客廳。他的頭發呈棕紅色,麵部棱角分明,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有點像大衛。穿一條牛仔褲,褲子洗得泛白;上身穿一件圓領飾有鬥牛圖案的短衫,米黃色。

他是夢苑的弟弟夢雨。

牧牧、老慶、心蕊都認識夢雨,前年夏天他從哈爾濱闖入京城,進入這個文化沙龍,與穗子有過一段暴風雨式的熱戀生涯,僅僅一個月,他又去追求新穎,遭到新穎的拒絕,以後黯然離開京城。

“你什麼時候來的北京?”牧牧問夢雨。

“我是一顆不幸的種子,飄來飄去,飄到哪裏都不能生存。”夢雨的語調聽起來有些淒涼。

“3個月前我孤身一人來到北京,加入北漂部落,靠藝術攝影為生。”

穗子進了裏屋,一忽兒拿來兩本影集,說:“這都是夢雨的傑作。”

老慶翻開其中一本,上書“中國藝術人體精品選”,夢雨主編,封麵是一個半臥微笑的裸身女郎,背景是一片綠菌菌的草地,頭戴一個淺黃色草帽,私處栽一朵紅玫瑰。

牧牧想起來了,當初畫家崢嶸也曾出版過一本人體攝影集,主要是以夢雨的姐姐夢苑為模特拍攝的,曾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最終導致夢苑與她的丈夫吳歡的婚姻破裂。

老慶一頁一頁地翻著,書內都是陌生的中國女孩,或在沙灘曬陽,或在草坪嬉戲,或倚靠木屋眺望,或獨臥舊船歇息,或佇立灘頭沉思,或醉入花叢佯睡……千姿百態,五彩繽紛。

“真是傑作!”老慶嘖嘖讚歎道。

夢雨見老慶誇獎,頓時來了興致,說道:“這些模特都是我從那些甘願為藝術獻身的優秀女孩中挑選的,有的甚至分文不取。”

穗子對夢雨道:“藝術也是有價值的,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沒有生活來源,咱們可說好,拍一張一百元。”

夢雨連忙說:“咱們是君子協定,今天一天一共拍了兩卷,七十二張,一共是七千二百元整。”

夢雨說著,打開了放在沙發一角的黑色皮包,數了數,把一疊人民幣扔給穗子。

穗子接過來,一頁一頁飛快地數著;數完後把人民幣放進屋角的一個保險箱裏。

夢雨一翹二郎腿,笑著說:“這就是市場規律,鐵的法則!”

穗子一本正經地說:“過去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歲月是無情的,以前是愛情,現在是友誼。”

牧牧對夢雨說:“你姐姐也到了北京。”

夢雨說:“我知道,她跟那個小丈夫到外地出差,路過北京。我可不希罕那個小丈夫,比她小6歲,還矮多半頭,我從來沒有叫過他姐夫。”

“那叫什麼?”心蕊問。

“直呼其名。”夢雨說完,把二郎腿翹得更高了。

“你們還沒有吃飯吧?”穗子問。

“對,我肚子已叫了。”老慶摸了摸肚皮。

“讓夢雨請客,我們這附近有個金聚德烤鴨店分店。”穗子說完,瞟了一眼夢雨。

夢雨笑道:“小意思。”

穗子說:“我還有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心蕊問。

“新穎跟我是鄰居。”

“真的?”心蕊睜大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她的別墅就在後麵,她的那位台灣情人經常到這裏和她幽會。”穗子像發現一了新大陸,得意洋洋。

“就是那個趕不走的台灣老板?”老慶覺得這可是個新聞,頗感興趣。

心蕊瞪了他一眼,說道:“怎麼?還單相思呢,人家可是兩廂情願,一見鍾情。”

“我知道,她為了那個台灣老板自殺未遂兩次,壯哉,壯哉!”老慶有些傷感。

心蕊說:“不知新穎在不在家,我們也請她來和我們一起赴宴。”

當然,當然。老慶趕緊說。

心蕊瞪了他一眼。

穗子給新穎的家裏打電話,新穎果然在家,而且是一個人在家,她聽說老慶、心蕊、牧牧也來了,自然十分高興,但聽說是夢雨請客,有些皺眉頭,她表示她坐東,朋友們在一起聚不容易,算是一種緣份。

20分鍾以後,穗子、心蕊、新穎、牧牧、老慶、夢雨已經坐在金聚德烤鴨店分店的一個包廂內。

老慶說:“這個包廂好,有卡拉OK,可以唱歌跳舞。”

心蕊說:“唱什麼歌?跳什麼舞?鴨飛狗跳的,鬧得慌。”

夢雨說:“老朋友好長時間沒有見麵了,見一次麵不容易,可以熱鬧熱鬧。”

穗子說:“牧牧跳舞老用胳膊鎖人家的脖子,弄得人家喘不過氣來。”

牧牧說:“沒有那麼嚴重,我這是愛的表示。”

老慶說:“我也好久沒有跟新穎跳舞了,也該寬鬆寬鬆了。”

新穎說:“要說唱歌,這裏的卡拉OK音響效果不得;要說跳舞,也不夠莊嚴。大家吃過飯後到我家裏去跳,我家的客廳大,音響效果比這裏強十倍,正好也請大家參觀一下我的家。”

老慶擊掌道:“最好不過。”

牧牧舉手說道:“音樂萬歲!舞蹈萬歲!新穎萬歲!”

新穎笑道:“我怎麼覺得有點‘文革’的味道。”

老慶道:“趕快點菜,越簡單越好。”

心蕊道:“炸醬麵簡單,老慶,要不然你到老北京麵館去吃飯,弄兩根油條,更簡單”。

新穎要了一隻烤鴨,一個爆炒鴨肝,一個木耳菜,一個宮爆雞丁,一個酸菜粉絲。

晚餐吃得津津有味,大家聊得真情實感,十分火熱。

吃完飯後,一行人來到新穎的家,這座小洋樓又有一番天地。

整個房間的格調是白色,白色電視櫃,白色沙發,白窗葉,白牆壁,白色書櫃;壁上有一幅碩大的壁畫,白雪皚皚,俄羅斯原野,鄉間小路,一片茂密的白樺林,白色禿鷹淩空翱翔,一個白胡子老人駕著三套馬車飛馳。

壁爐架上麵掛著一麵耀出青光的鏡子,兩邊的邊劃成斜麵,顯出玻璃的厚度,一絲絲的閃光照在鏤花櫃上。壁爐架是粗糙的白石麵,擺著一座黃銅的老鍾,殼上有螺鈿鑲嵌成的圖案。左右放著兩用燭台,座子是銅鑲邊的藍色大理石,矗立著幾支玫瑰花瓣形的燈芯盤。

兩壁上的古董架上供著一隻老鷹的標本;頂上掛一盞四個燭台的老式吊燈。臨街有三扇窗,壁上的嵌線漂亮,漆得顏色文雅。樓梯的踏線用的是磨光白石,鋪了一條狹窄的紅毯子。

心蕊走進樓上的臥室,隻見屋內的家具好像都是來自拍賣行的貨色。沉重的絲絨帶著寬闊的綠飾,全是環扣和花彩;一套金色燦爛的椅子上蓋上黃緞椅罩,上麵點綴著許多紐扣似的東西。幾個鍍金的珍品櫃,陳列著許多精美的小物件,牙雕人物、瓷器、木刻、小銅器等,壁上掛著新穎的大幅照片,很有些油畫效果。雙人床又矮又寬大,暖綠色的寬大床罩裹著水袋,床下擺放著新穎穿的小紅木屐。

這時,老慶、牧牧也走了上來。

心蕊說:“女人的臥室是不許男人進來的。”

老慶說:“那好,我們到別的房間參觀參觀。”

老慶和牧牧拐進鄰近的一個房間,這是布置精致的客房,掛著玫瑰色的絲幔,一種褪色的土耳其玫瑰紅,上麵繡著金線。有意大利衣櫥,西班牙錢櫃,還有一扇手工精巧的日本屏風。襞椅寬得像一張張的床,沙發深得像一座座神龕。從這道門望去,可以看見梳妝室,滿屋都是大理石和鏡子,從那裏散發出薄荷的香氣。

梳妝室的旁邊是浴室,牧牧搶先衝進去,鎖了門,一忽兒便響起一片水聲。

老慶在門外問:“牧牧,你在幹什麼?”

“衝個涼,天氣太熱了。”牧牧在裏麵回答。

老慶嘟囔道:“你倒好,把這房子當成你的家了。”

老慶靠著窗台,欣賞著外麵的晚景,一個個白石柱上的珠燈亮了,閃爍著迷離的光芒。綠茵茵的草坪上像鋪了一層綠毯子,一叢叢的丁香樹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龜背竹、鳳尾蓮、發財樹、巴西木青翠欲滴。

老慶猛然感到肚子不適,於是匆匆進入衛生間,白瓷馬桶,打開桶蓋,有一圈草色的套墊,老慶脫下褲子,坐在上麵,感覺非常舒服。

旁邊放著一隻小白盆,毛巾架上掛著幾方飾有牡丹、荷花、梅花圖案的小毛巾,暖色花格地麵。

老慶使盡了力氣,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掀出來。

一股水流衝洗著他的臀部,他感到突兀。

“這真是一個新發明,好主意。馬桶商麵向市場,千方百計為顧客著想,有眼力,有心計。”他暗暗想道。

忽然,他生出一些聯想。

他對新穎一往情深,有難以割舍的情愫,有一種揮灑不去的感覺。

他對那位台灣巨商生出一種深深的嫉妒。他太幸福了,居然擁有這麼一個美麗清純一塵不染的佳人,這才是金屋藏嬌哩。

老慶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很卑瑣,他怎麼會有這麼多心思,怎麼會有這種聯想,他是不是中了弗洛伊德的邪了,那些“金瓶梅”、“玉蒲團”、“燈草和尚”不能再看了,那些《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盧梭懺悔錄》不能再讀了,自己深陷不能再拔。再說,有這些念頭,如何對得起心蕊?心蕊對他不薄,人家也是如花似玉,出身在一個大家族裏,自己是檢破爛的出身,小胡同裏長大的,是從那些掛著尿片的大雜院裏衝殺出來的,不能占著碗裏,又看著鍋裏,還惦記著袋裏。

想到這裏,老慶趕緊撕下一條衛生紙,匆匆提起褲子,溜出了衛生間。

樓梯處正撞上心蕊。

“老慶,就差你了,沙龍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每人先表演一個節目。”

老慶隨心蕊走進客廳。

新穎已經把燈光調暗,電視屏幕上出現“泰坦尼克號”電影的畫麵,背景音樂舒緩悠揚。

穗子說:“新穎,你是東道主,你今天晚上就做沙龍的主持。”

新穎撩了撩飄逸的頭發,笑道:“雨亭哥不在,我是戶主,就由我來做主持。首先歡迎各位好友的到來,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一種緣份,緣份、緣份,緣是天意,份在人為。希望大家度過一個美好的晚上。”

新穎拿著無繩麥克風,往前走了幾步,又說道:“按照沙龍的老規矩,每人先出一個節目,先請牧牧出節目。”

牧牧也不推辭,抹了抹濕漉漉的頭發,站起身,從新穎手裏拿過麥克風,說道:我給大家朗誦一位詩人寫的一首詩:

鳥被天空擠出來的滋味

是魚被水擠出來的滋味

讓被什麼擠出去的那人

去說

還應拌點什麼

才是悲涼……

響起一片掌聲。

大家都說這首詩有味道,牧牧朗誦得也有真情實感。

下一個輪到心蕊。

心蕊說:我也朗誦一個詩人的詩:

那天打開窗子

聽到一首

忘掉名字的老歌

遠遠地

唱歌的人在河邊

隻看見他的帽子

他一定滿腹心事

穿越稀疏的叢林

他的憂傷

我也記起

過去的事情

多半像這老歌

忘掉了名字……

穗子說:“不要都是詩朗誦,節目也應換一副模樣。”

牧牧說:“穗子,你給我們來一個舞蹈。”

穗子說:“我最近心情不好,幹脆,我給你們表演一個半夜雞叫……”說著,她彎起腰,用手攏嘴,“咕咕咕……”叫了幾聲。

夢雨說:“我還以為周扒皮來了呢!”

老慶說:“我來講一個笑話。”

新穎笑道:“可別講黃段子,現在正‘掃黃’呢。”

老慶道:“北宋大詩人蘇東坡的愛妾琴操,人長得漂亮,才思敏捷。蘇東坡和一個叫佛印的和尚要好,經常在一起飲酒作詩,東坡每每向佛印誇獎琴操的才藝,佛印不信。有一天下午,佛印到東坡家坐客,見琴操正躺在紗帳裏睡覺,便戲謔地說:碧紗帳裏睡佳人,煙籠芍藥。琴操在帳裏聽到了,應聲答道:青草池邊洗和尚,水浸葫蘆。”

“什麼葫蘆?”心蕊問。

“就是和尚腰間掛的葫蘆呀!”老慶說。

新穎說:“夢雨表演一個節目吧。”

夢雨環顧四周,攤著雙手說:“沒有道具。”

“要什麼道具?”新穎問。

“一張宣紙,墨汁,紅、綠顏料。”

新穎說:“我有,我正好學習畫國畫。”

新穎進書房取了紙、筆、顏料等,出來遞與夢雨。

夢雨說:“一幅偉大的作品就要誕生了,新穎,你把燈滅了,我說什麼時候開,你再開。”

新穎笑道:“你搞什麼鬼?”

新穎滅燈,客廳內一片黑暗。

大家隻聽見宣紙抖開鋪地的聲音。

夢雨走進裏屋,一會兒又走進客廳。

“呼”的一聲,有重物落地之聲。

一個人影一閃。

夢雨叫道:“偉大的印象派作品誕生了,開燈!給它光明。”

燈開了,夢雨已上樓去了。

地毯上的宣紙上,出現一個碩大的壽桃,桃泛粉色,下麵鋪些青枝翠葉,有夢雨的落款。

“好大的桃子,我都想吃了。”老慶說。

“還真有質感。”牧牧說。

“真是天才!”穗子說。

“怎麼畫出來的?”心蕊問。

“原來夢雨還會繪畫,我要拜他為師了。”新穎說。

樓上浴室裏傳出“嘩嘩”的水聲。

一忽兒,夢雨笑吟吟地走下樓梯。

“當代的齊白石大師來了。”穗子說。

“不,是中國的高更。”新穎說。

夢雨得意地坐到沙發上。

老慶站起來仔細端祥著這幅“傑作”,他瞧瞧夢雨,又看看畫,有些疑惑。

牧牧把畫移到一邊,說道:“演出繼續進行,現在該新穎了。”

新穎說:“我給在坐的每一個人出一個題目。”

老慶問:“什麼題目?”

新穎說:“你為誰活著?老慶,你先回答。”

老慶搔了搔頭皮,嘟囔道:“我當然為心蕊活著。”

心蕊白了他一眼,說:“哼,真會甜人!我要是不在場,不知你說出什麼?”

老慶道:“我說實話,以前有一段時間,我是為新穎活著,後來新穎道破了謎底,我也無奈,有時人生就很無奈。以後我認識了心蕊,在海南的那段日子,因為心蕊是和畫家崢嶸在一起,我沒有什麼感覺,後來在接觸中我進一步認識了心蕊,產生了感覺。崢嶸去世後,心蕊嫁給了我,在共同的生活中,我覺得我離不開心蕊,離不開心蕊對我的愛,對我的照顧。我的生活裏不能沒有她,因此我自豪地說,我是為心蕊活著。”

老慶說著拉過心蕊,親昵地吻了她一下。

“心蕊,你呢?”新穎問心蕊。

心蕊微笑著望了一眼老慶,徐徐說:“我也鬧不清我為誰活著,是為死去的崢嶸,還是老慶?我真的如五裏霧中,人生無常,來去匆匆,我愛熱鬧,離不開朋友,我可能是為朋友們活著。”

“牧牧,你呢?”新穎又問正在看電視的牧牧。

牧牧傷感地說:“我是為我女兒活著,我和妻子分手後,女兒判給我,跟著我一起生活,她沒有母愛,隻有父愛;她漂亮、活潑、聰明、喜歡美術、舞蹈,我不能失去女兒,女兒是我的精神支柱。”

“夢雨,你呢?你究竟為誰活著?”心蕊問夢雨。

夢雨晃晃悠悠站起來,玩世不恭地說:“我為金錢活著,在這商品社會裏,金錢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沒有錢,沒有人能認你。租房需要錢,打的需要錢,吃飯需要錢,找女人也需要錢,如果我一無所有,誰來正眼看我,現在有的人想當官也需要錢,有人買官,有人賣官。我剛到北京時,認識一個外地女孩,人長得挺漂亮,對我大說愛情至上,情感專一。過了一個月,她說,雨哥,我沒有手機,幫我買一個手機吧,這是檢驗我們的愛情。我咬咬牙,給她買了一個手機。又過了半個月,她對我說到月底了,該交房錢了,房東的臉色不好看了,你讚助一下吧。我問,讚助多少?她說八百,八是發的意思。我一摸兜,兜裏就剩六百了,我掏出六百塊錢。她說,六六順,圖個吉利。以後我就不敢找她了,把手機也關了。拜拜了,您哩。我確確實實是為錢活著。”

新穎問穗子:“你為誰活著?”

穗子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我為我媽活著。我媽是個教師,她為養育我們幾個孩子熬盡了心血,小時候家裏困難,她上街檢菜幫,菜葉,挨門挨戶給人家編草鞋。有一次她背著我上船度嘉陵江。船到江心,起了風浪,浪頭打翻了船,我從竹簍裏滑入水中。媽媽不顧一切,撲入水中,使勁抓住我,抓住一個竹筏,遊到岸上,救了我一命。媽媽的膝蓋、胳膊被江裏的石頭滑了好幾個血口子。你們說,我的媽媽偉大不偉大?人世間還有這樣偉大的母親嗎?”

牧牧問:“那你南方那位當高官的朋友呢?”

穗子說:“我們隻不過是逢場作戲,他有他的需要,我有我的追求。他最近翻船了。”

“翻到嘉陵江了?”牧牧問。

“他接受巨額賄賂,被人舉報查出來了,如今鋃鐺入獄了,少說也要判個無期徒刑。”穗子漫不經心地說。

“他怎麼能跟我媽媽比呢?”她幽幽地說。

牧牧問新穎:你為準活著?

老慶說:“那還用問,當然是那位台灣商界巨子。”

新穎聽了,默默地點點頭。

“我們的情感太深了,我覺得,我這一生隻愛他一個人,我實實在在是為他活著……”

新穎說這番話時,眼睛裏亮晶晶的。

“能給我們看看他的照片嗎?”穗子問。

“當然可以,”新穎說著到屋內抱了一撂大像冊出來,攤在大家的麵前。

穗子搶過一部像冊,急忙翻開,第一頁就是新穎身穿紅肚兜與台灣情侶相擁的大照片,那男人三十五、六歲,有些禿頂,抬頭紋密布,兩隻小眼睛泛著真摯善良的光芒。

不知怎的,穗子感到酸溜溜的,她有點為新穎惋息,覺得這個男人配不上她。

水音因為“替考”消息給雷霆、婀娜家裏帶來不少麻煩,她心裏過意不去,想離開這裏,到外麵去住,被雷霆、婀娜攔住了。

雷霆說:“事情過去了,又不是你捅的漏子,沒關係。”

婀娜也說:“平時雷哥埋頭作畫,或早出晚歸,我感到有些寂寞,你正好跟我做個伴,不要搬出去住了。”

水音見雷霆、婀娜好心相勸,於是同意住下來。

雷霆的畫室裏狼藉不堪,他正在趕畫大佛畫,這幅大佛畫長約7米,寬約5米,繪畫了3年,因為是工筆畫,又有數十個佛教人物,頗費功夫。

這兩年雷霆走上社會,結交了不少朋友,眼界頓開,特別是文化界的朋友,受益非淺。但是社交活動占去他不少時間,他一直處於燥動狀態,因此沒有更多的時間作畫。這段日子雷霆有意識地減少了社交活動,除了參加雨亭組織的文化沙龍活動,他一般不進城,開始潛心作畫。

牧牧、穗子替考的文章見諸報端後,家裏接到不少搔擾電話,讓他心煩。有一次,他正站在木梯上作畫,接到電話,水音正好出去買菜,婀娜又去電視台錄節目,他慌慌張張從木梯上跌落下來,木梯倒了,他的臀部了重重地一摔,油彩濺了畫板,他顧不上臀部的疼痛,連忙去抹油彩,結果越塗越亂,氣得他七竅生煙。

兩隻黑貝狗聞訊趕來,見主人勃然大怒,一隻黑貝狗怔怔地望著雷霆,似乎表示想為他做點什麼。

另一隻黑貝狗見雷霆俯下身子在擦拭畫板上的油彩,於是跳上台階,直起身子,揚著雙爪,在那濺了油彩的畫板上,端祥一會兒,然後側著頭,用嘴一抹,競抹去了亂濺的油彩。

雷霆見了,臉上綻開了笑容,他不禁憐愛地把這隻黑貝摟在懷裏,拍了拍他的腦袋。

雷霆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塊排骨,然後扔給那兩隻黑貝,兩隻黑貝狼吞虎咽般地啃著排骨,津津有味。

雷霆望著它們的樣子,由衰地露出了笑容。

雷霆喜歡這些黑貝,他把它們視為家裏人。這些黑貝是祖孫三代,平時互愛互護,十分團結,情意融融。

這些黑貝頗通人性,雷霆作畫時,它們會服服貼貼地臥在一側,仔細看著雷霆作畫。雷霆看著它們,頓時生出幾多靈感。

婀娜唱歌時,它們會手舞足蹈。水音彈琴時,它們雙爪合攏,以示喝采。

這天晚上,雷霆仍在畫室裏作畫,婀娜和水音吃過晚飯,到後麵的菜園裏散步。

晚風輕輕地吹著,掀起了婀娜褐色的裙子,也掀動著水音的短裙,兩個人手牽著手,在菜地裏走著。

西紅柿熟透了,遍體通紅,圓溜溜的,泛著誘人的光澤。黃瓜俏皮地彎曲著,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刺兒,就像身穿紅衣的少女,在風中蕩著秋千,笑彎了腰。

風卷著菜香,香氣蕩漾著,洋溢在空氣裏,使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和清新。

“那些黑貝怎麼沒有看見?”婀娜問水音。

“白天它們淘氣,弄斷了掛衣繩,把我辛辛苦苦洗的衣服都弄髒了,我懲罰它們,把它們九個都關在了籠子裏。”

“可是不可能九個黑貝都弄斷了繩子。”婀娜說。

“可是我哪裏知道是哪一個弄斷了繩子?我問它們,它們沒有一個認錯。”

婀娜問,“它們吃晚飯了嗎?”

水音回答:“晚飯是玉米麵粥,老吃葷的怎麼行?有時也要來點素的,省得患高血脂。”

婀娜說:“水音,在你的血管裏流淌的是西北人的血液,你誠實、純樸,我想問你幾句話。”

水音道:“你問吧。”

“你覺得雷霆怎麼樣?”

水音一聽,樂了。“婀娜姐,你怎麼問我這個問題,你們那麼好,還用問我嗎?”

“我不是在開玩笑。”婀娜一本正經地說。

“雷霆哥哥為人厚道,心地善良,又有內秀,你看他畫的畫兒多好啊!”

婀娜歎了一口氣。

“可是我們相愛已十年,他和老婆也離婚多年,他為什麼遲遲不和我結婚呢?”

“雷霆大哥畢竟是50歲的人了,他可能想得更多一點,我看他對你挺好,態度也誠懇。”

水音站住不走了,望著那彎彎的月光。

婀娜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年的男女有誰不憧憬美好的愛情,愛情是一棵嫩芽,開花結果時應該成為婚姻,他已獨身多年。”

水音道:“雷霆大哥已經離過一次婚,是不是心裏有傷口?”

“是潮水就有起有落,大潮過後,驀然回首,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顛沛過度,傷痕累累,疲憊至極的心不由得憶起家的可愛,家的安定,家的溫馨……”

水音問:“你那麼愛雷霆哥哥嗎?”

婀娜點點頭,“我多想有個家啊,我特別想跟他要一個孩子,我就像一隻船,在風浪中漂泊了好久,我想有一個平靜的港灣,我想靠岸了。”

“你那麼看重那紙結婚證書嗎?”

“這是一個契約,社會認定這個契約,認定這是合法夫妻。”

“良禽擇木而棲,自在被奉為經典。當今有許多年輕漂亮的女人多有擇木而棲者,其木多為高板,高處較寒,籠而裝之,是為金絲雀。金絲雀由貧賤而一改富貴,吃穿不愁,玩樂不已。然而籠中之空間狹小,不能自由飛翔。我不是這種金絲雀,我有體麵的工作,不缺錢,我從心裏敬慕雷霆,我深深地愛他,我要和他永遠過一種幸福穩定的生活。”

水音說:“有人說婚姻就是一種金漆的鳥籠,鎖在籠子裏的鳥都想飛出去,籠外的鳥卻不想飛進去。雷霆哥哥一定有難言之隱。我最近到圖書館借了一些有關這方麵的書,英國有一個哲學家培根說:人心中可能普遍具有一種博愛的傾向。朋友之愛,給人以幫助。但那種荒淫縱欲的愛,卻隻會使人墮落毀滅。人世間確有許多愛情專一的故事,可歌可泣,有口皆碑。但是也有一些人,包括偉人或名人,一生經曆不隻一次的戀愛,這是不是是畸形的,不道德的,或者朝秦暮楚?這涉及到男女之間的愛情是不是多元化的問題,在人們的生活中,常常發生不可代替的愛情對象,有時也會逐漸變為可以取代的,這是心裏進行了重新選擇。大自然甚至在人的情感範疇內也不允許存在空白。一個女人溫柔、體貼,挑起所有的家務,全心全意支持丈夫的事業,是男人理想的賢內助。但是他的丈夫一麵充滿感激之情,一麵又感到不滿足。因為做為一個有強烈事業心的男人,他還深深地渴望著精神上、智力上的交融。於是這個男人同時還可能愛上能夠在心理上彌補他心靈這塊空白的另一個女人,盡管這個女人也許並不溫柔體貼,這種分裂的愛情從根本上來說是虛幻的,因為人的精神世界太廣闊豐富了,人的精神世界的空白也就太多,對於一個注重精神追求的男人來說,兩個、三個,甚至再多的女人都無法彌補他心靈的空白,然而,這種追求卻是客觀存在的。但是這種不斷的追求、嚐試,並不一定會給他帶來幸福,相反地會更感到困惑和痛苦。雷霆哥哥會不會是這種精神追求強烈的男人呢?我看他對佛教的虔誠對繪畫的專一,有可能是這一類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對家庭的疑慮就是自然的了。”

婀娜喃喃地說:“他不是這一種人。”

水音說:“愛,是一種多麼偉大的力量。我要用愛摧毀困住人們心靈的高牆,那充滿懷疑和仇恨的高牆。我要架一座通向人們心靈的橋梁。”

婀娜問:“水音,你有情人嗎?”

“沒有,但我會有的,現在班上的那些小男人,我覺得他們太嫩了,浮淺、躁動,他們都不配做我的情人。我喜歡飽經風霜曆盡磨難的男人,我喜歡老頭,喜歡那滿臉的皺紋,因為這些是經驗的積累,是智慧的結晶;我喜歡他們精幹的硬骨頭,因為他們知道人世間的深淺,冷暖,他們能夠透過層層的網,揭示出事物的本質,一語破的,一針見血!他們的白發,就像滿頭白銀,價值無比。”

婀娜感慨地說:“水音,我覺得你成熟了,再也不是剛來北京時的那個西北小姑娘了,你讀的書一定不少。”

水音說:“這當然得感謝雷霆哥哥和你了,是你們給了我上學的機會,讓我讀到更多有用的書。你們辦沙龍時,我總是躲在一旁聽,我聽的可仔細了。你們那些朋友都有智慧、有修養、有水平,他們的發言都很有道理,他們推薦什麼書,我也記下來,然後到圖書館去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