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英是那種所謂“甩手都督”,深得官場三昧。也就是說:隻當一把手,會當一把手。其訣竅就是:把權把持得一絲不苟,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一個人說了算,但是,除了頂頭上司布置的,什麼事都不要幹。能夠謀私,機會一定不能錯過,但是卻要副手或者部下去幹。累死白搭,他也是裝聾作啞。有了好處,他得頭份,並且以此為標杆來衡量這幹活的對自己忠誠與否。出了問題,他就帶頭清查;“怎麼搞的?居然瞞著我,自行其事!”這種官,絕對是官場的不倒翁,在正常年月,他是“無災無難到公卿”,直到做“太平宰相”。在非常歲月,他就會跳出來,攫取原來要經過漫長的等待才能夠得到的一切。那勃發的勁頭與原來真是判若兩人。然而,一旦大權在握,他就依然故我,還是充分信任部下,讓你們闖禍去!
阮大铖也是一個在官場的油鍋裏炸得渾身發黑的官兒,對馬士英者流還不了若指掌?但是,時也,運也!他隻能靠著這座“冰山”爬上岸來。誰叫他是一條落水狗來?
這阮大铖本來是一個奉行“兩不哲學”的人。所謂“兩不哲學”是指為人處世,一要不露痕跡,二要不露鋒芒。這種人在民間有一個說法是;“咬人的狗不露牙”。很凶惡,很可怕,但表麵上卻很老實,讓所有的人都不會設防。這種人在平常的日子裏,絕對是“不吃虧的男人”,該得的,他們都得了:不該得的,他們也得了。在政治風浪裏,他們也遊刃有餘,因為無論那派得勢都不會把他當作敵人,他們沒有把柄抓在敵方手裏。他們非常勢利,明明是一條狗,卻不會被人踩住尾巴。這個阮大铖當年就投靠閹黨魏忠賢,堪稱過從甚密,但是,他比那些鼠目寸光的閹黨就多了一個心眼。每次去魏府投剌造訪之後,出門的時候,就要賄賂門房,把他的“剌’(名片)收回來。所以閹黨垮台,進行清查,就找不到他的一點證據。他就逍遙法外,在南京城的南門外,找了個叫庫司坊的地方,築了一座雅致的“石巢園”。每天在裏麵約上幾個詩友,吟詩作賦,好不自在。老實講,他是一個很有文學才能的人,這些舉動並非故充風雅,然而,他卻絕對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在吟詩、度曲、納妾、縱飲之外,與閹黨餘孽暗通聲氣,隨時準備東山再起。他常常談兵說劍,自稱“邊才”,詩裏有“夜雨談兵青油幕”的豪言壯語,表現了他急於掌劍的熱切心情。
這樣的嘴臉當然瞞不過複社諸君,特別是當年深受魏忠賢們迫害的東林黨人的遺孤,顧憲成之子顧呆、黃尊素之子黃宗羲等,疾惡如仇,寫了《留都防亂公揭》,揭露其“避居白門”,“招納遊俠”,想趁“四方多事”之際,以“好談兵”“希以邊才起用”的陰謀。弄得他如驚弓之鳥,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真的是度日如年了。他的臭名遠揚,到了波及地名的地步,連他所住的庫司坊,也被穢稱為“褲子襠”。
這樣一個“風派人物”是在絕境逢生的,突然一步登天,成了“內閣首輔”的“首席智囊”,焉敢不竭盡全力當最忠誠的哈巴狗?現在主子不悅了,他立即誠惶誠恐,手足無措了。
主子反而寬宏大量地笑了;“對策倒是有一個,我都替你想好了,就看你是不是聽話了。”
“聽話,聽話!”阮大铖立即冒著冷汗表態,“唯恩相之馬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馬士英拈髯微笑;“哪裏能扯到赴湯蹈火?不過讓你當兵部尚書耳。”
阮大铖好不緊張。老實說,他是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他要從後台走到前台。“有了權,就有了一切。”他要把這幾年來所受的窩囊氣,一吐為快。但是,要他擔任的卻是兵部尚書,這實在出乎意料。兵部尚書史可法德高望重,根深葉茂,讓自己取而代之?簡直不可思議。這是不是一個試探?我什麼地方得罪了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