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道德(1 / 3)

愛人。

【出處】

《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愛人。”(12.22)

【譯文】

愛人。

【解讀】

弟子樊遲問孔子什麼是“仁”,孔子做出了僅有兩字的簡短回答:愛人。“仁”是孔子思想體係的核心,通讀《論語》,孔子在不同的語境下,針對不同的弟子,對“仁”做出了多種解釋:“仁”,既是一種令人敬服的人格魅力,能夠以誠信恭敬的心態,達到理想的人生高度;也是一種修身方法,倡導人與人之間的互相關愛;更是孔子寄予政治理想,希冀借以匡時濟世的道德良方。後世學者論“仁”,無論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孟子·告子上》),還是“仁者必敬人”(《荀子·臣道》),都是在孔子思想基礎上的闡發。“愛人”,則是“仁”的核心與根本。《論語·鄉黨》記載:孔子退朝,聽說馬廄失火,立刻問道:“有沒有傷到人?”而沒有去問馬和其他財物的損失情況。這是“愛人”的行為表現,充分說明“仁”的踐行對象,不是神靈,也不是其他生物或物件,而一定是“萬物的靈長”——人。人,不論地位高低貴賤,都應享有作為“人”所應有的基本權利,都可感受來自同類的共情關懷。

巧言令色①,鮮矣仁②。

【出處】

《論語·學而》: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1.3)

【注釋】

①令色:好的臉色。這裏指假裝和善。

②鮮:少。

【譯文】

花言巧語、裝作和善的人,很少有真正的仁德。

【解讀】

孔子把仁看作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需要付出畢生努力去實現。追求“仁”,兩種態度必須貫穿始終:一是真誠,二是信義。孔子批評的這種表裏不一者,往往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邀寵於人,行為看似善良,卻不出於本真;承諾說得漂亮,根本無法兌現。這樣的人一多,風氣焉有不敗之理?所以孔子回答弟子司馬牛關於“仁者”標準的問題時說:“仁者說話是慎重的,因為事情做起來是很困難的,說起來能不慎重嗎?”

孔子這句話,一方麵教導我們做人要真誠,另一方麵提醒我們警惕“無事獻殷勤”的人。但世事並非絕對,也沒有必要因此就時刻板著麵孔。朱自清先生曾說:“有些事必得會說話的人去幹,譬如宣傳員;有些事必得少說話的人去幹,譬如機要秘書。至於我們這些平人,在訪問,見客,聚會的時候,若隻是死心眼兒,一個勁兒少說話,雖合於聖賢之道,卻未見得就順非聖賢人的眼。”(《論說話的多少》)出於與人為善的目的,風趣的言語、可親的表情,無疑是人際交往中的良好潤滑劑。

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①?

【出處】

《論語·八佾》: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3.3)

【注釋】

①樂:早在周代,先賢就通過製禮作樂,形成了一套頗為完善的禮樂製度,並推廣為道德倫理上的禮樂教化,用以維護社會秩序。樂本是和諧成調的古代聲音,後成為一種製度。

【譯文】

做人,卻沒有仁愛之心,禮又有什麼用呢?做人,卻沒有仁愛之心,樂又有什麼用呢?

【解讀】

這句話出現了孔子思想的三個關鍵字:仁、禮、樂。說到禮樂,繞不開的一個人物便是孔子一生尊崇的偶像:西周初年傑出政治家、周武王的弟弟周公。相傳武王滅商後,周公製定了一整套典章製度,它是一係列政治準則和道德規範的總稱,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禮樂文化與禮樂文明,對後世的中國文化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周公所製定的“禮”“樂”,是配合各貴族進行禮儀活動而製作的舞樂。舞樂的規模,必須同舉行者的社會地位相一致。“禮”強調區分,“樂”強調和諧,所謂“樂至則無怨,禮至則無爭”。

但是,僅僅在行動上嚴格遵守先賢製定的“禮”“樂”規則,而不在道德層麵修養仁德,並不能實現孔子心目中的理想社會圖景。“仁”與“禮樂”,在理論上和實踐上相互補充,一為裏,一為表;一強調內在修為,一強調外在約束。無仁,則禮樂無所依附。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沒有紮實的“內功”,則無論舉止再怎麼漂亮奪目,都隻是不堪一擊的“花架子”而已。

裏仁為美①。擇不處仁②,焉得知③?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裏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4.1)

【注釋】

①裏:居住。

②處:居住。

③知:同“智”,聰明。

【譯文】

人如果能居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是最好的。如果挑選的地方沒有仁德,怎麼算得上聰明呢?

【解讀】

孔子不僅是高出塵世的,也是深通世故的。“裏仁為美”可以從兩方麵進行理解:其一,與仁德之人住在一起,無形之中也會受到感染,使自己變得文明起來,即所謂“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其二,仁德的人是君子,是講道理、善寬容的,與他們相處,會減少糾紛,和諧相待。可見,這句話既是說人要選擇正確的居處環境,還強調了人要有好仁好德之心。

《三字經》中有“昔孟母,擇鄰處”,講的是孟母三遷的故事。孟子的母親為了使孩子擁有一個良好的居處環境以便學習禮義德行,曾兩遷三地,煞費苦心。孟子後來能成為儒家的“亞聖”與其兒時的居處環境有很大關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無論是選擇鄰居還是與人交往,首先注重的應該是對方的德行,僅僅以身份、地位、金錢來衡量一個人,怎麼能算是明智呢?

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①,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②,知者利仁。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4.2)

【注釋】

①約:窮困。

②安:安居。

【譯文】

沒有仁德的人,不可能長期過貧困的生活,也不可能長期過安樂的生活。有仁德的人安心於仁,聰明的人知道仁會對自己有利而實行仁。

【解讀】

孔子深察人心與人性,了解不同個性和涵養的人的不同生活態度和生存哲學。前兩句,說的是內心沒有仁德的人,這種人不能長守窮困,原因在於他一旦窮困,便無惡不作,孟子形容這種人是“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孟子·梁惠王上》)。但他為什麼又不能長處安樂呢?因為這種人“飽暖思淫欲”,安樂之時,便消磨了他奮鬥的意誌和進取心,逐漸變得墮落。在否定前者的同時,孔子肯定了仁者和智者。孔子常將仁者和智者並提,前者是體,後者是用;前者主靜,後者主動;前者像山,後者像水。在一靜一動之中,“仁”的重要意義便體現出來。

可見,如果一個人的內心沒有仁德,思想沒有智慧,無論身處貧賤還是安樂,都不可能真正達到生活的平和寧靜。相反,有仁德的人安於仁、安於貧困,就如一滴水安於大海,又如鳥之安於森林,魚之安於江湖。而有智慧的人則深知仁德會給自己帶來好處,所以樂於實行。

唯仁者能好人①,能惡人②。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4.3)

【注釋】

①好:喜愛。

②惡:厭惡。

【譯文】

隻有有仁德的人才知道愛什麼人,厭惡什麼人。

【解讀】

“能好人,能惡人”,隻有仁者能做到。仁者不是愛所有的人,而是愛當愛之人;仁者不是恨所有的人,而是恨當恨之人。原因無他,就是仁者有一顆“公正之心”。不仁者則不然,他的愛憎往往帶有私利,被不仁者愛的,未必是真的值得愛;被不仁者恨的,更未必是真的可恨——恰恰相反,很有可能是一個正直的人。

《朱子語類》對這句話進行了進一步闡釋:仁者心中都是正理,見到善者就喜好,見到不善者就憎惡。是喜好還是憎惡,都是因為人有善有惡,而仁者之心“廓然大公,絕無私係”,所以對善惡分辨得十分分明。明末清初思想家黃宗羲在《宋元學案》中也說:“小人好惡以己,君子好惡以道。”表達的是相同的意思。可見,對一個人的評判,應該懷有一顆公正之心。

苟誌於仁矣,無惡也。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苟誌於仁矣,無惡也。”(4.4)

【譯文】

如果立誌於實行仁德,就不會做壞事了。

【解讀】

立誌於仁德,就是要舍棄不仁不義;舍棄不仁不義的人,怎麼會在日常生活中為非作歹呢?孟子說:“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誌於仁而已。”(《孟子·告子下》)孟子在孔子“仁”的基礎上提出“仁政”,於此可見一斑。作為君主,就是要以仁心行仁政。需要指出的是,在孔子眼中,“惡”與“過”是兩個概念,做錯事不等於做壞事。“誌於仁”的人,不會做壞事,但未必沒做過錯事。南宋朱熹認為“過”和“惡”的區別是:“過非心所欲為,惡是心所欲為。”仁者心地善良,當然不會做惡事,卻會因疏忽而做錯事。做錯事並不可怕,因為孔子還說過“過則勿憚改”(《論語·學而》)。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①?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②,顛沛必於是③。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4.5)

【注釋】

①惡:怎麼。

②造次:匆忙,急迫。

③顛沛:流離失所。

【譯文】

君子如果失去了仁,怎麼成就自己的聲名呢?君子連一頓飯的工夫也不會違反仁,即使在緊迫的時候也不會忘掉仁,就是在流離失所的時候也一定會按仁辦事。

【解讀】

《荀子·大略》中說:“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苟且,臨患難而不忘絪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

意思是:君子雖然被貧窮所困厄,但不會失去他的德行與信仰;雖然勞苦困倦,但不會因此而做事敷衍;即使災難臨頭,也不會忘記平時所說的話。不到寒冬,就顯不出鬆柏的耐寒;不到艱難困苦的時候,就顯不出君子的節操,君子沒有一天不堅持他所認為正確的價值觀。在儒家看來,這正確的價值觀,就是“仁”。

唯有在逆境中,才能真正檢驗出一個人的本性。以仁義為人格期許的君子,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應隨外物的變化而改變內心的堅守。當然,要想成為君子,需要自我砥礪修煉。向高處立誌,向低處力行,一日三省,自當有成。

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①。好仁者,無以尚之②;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出處】

《論語·裏仁》: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4.6)

【注釋】

①惡:討厭,憎恨。

②尚:超過。

【譯文】

我沒有見過喜歡仁的人,也沒有見過厭惡不仁的人。喜歡仁的人,覺得世上沒有能超過仁的;厭惡不仁的人,行使仁德時,不讓不仁的人影響自己。

【解讀】

《禮記·表記》中,孔子有相似的言論:“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不是為了滿足私欲而喜好仁的人,也不是因為畏懼才厭惡不仁的人,這樣的人天下少有。與其說孔子是對“好仁、惡不仁”的追求在汙濁的現實世界太過稀少而感到失望,不如說,這是孔子對世人實踐這一道德標準懷有的期冀。看似簡單,其實並不容易做到,或許正因如此,孔子的態度才顯得有些審慎而苛刻。

孔子說“鄉願,德之賊也”,認為左右逢源、一團和氣的好好先生,其實極大地敗壞了道德風氣。“好仁、惡不仁”,正是要求人愛憎分明,知仁之善,就要終身遵循,身體力行地實踐;知不仁之惡,就要回避遠離,更要敢於與之鬥爭。在現實中,若人人都隻想做老好人和稀泥,不敢對惡的現象進行抵抗,最終隻會讓惡的勢力愈加龐大,以致欺壓良善。歸根到底,好仁,惡不仁,都須“用其力”地勇敢踐行,而不是為自己找“力不足”的借口。

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出處】

《論語·雍也》:(樊遲)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6.22)

【譯文】

有仁德的人先付出艱苦的努力,然後有所收獲,這樣可以算得上有仁德。

【解讀】

《論語·顏淵》記載:弟子樊遲曾問孔子:“怎樣才能提高自己的品德?”孔子道:“問得好!首先付出勞動,然後才去收獲,不就提高品德了嗎?”仁與德,在儒家看來本為一體,要想達到這一目標,就必須先付出,才能有收獲。宋代學者程頤解釋說:“先難,克己也。以所難為先,而不計所獲,仁也。”意思是:一個人做得到先付出艱苦努力,就能夠克製自己。先經曆磨練,而不計較所得,這就是仁德。“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論語·泰伯》)肩負天下道義,想成就偉業,卻不辛勤付出,這怎麼可能呢?儒家所推崇的聖人大禹,為了治理洪水,親自持筐操鏟,嚐盡苦難最終才完成治水的大業;而孔子本人,為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周遊列國,“累累若喪家之狗”(《史記·孔子世家》),甚至困於陳、蔡之間,斷糧數日,不可謂不艱苦。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但問耕耘,莫問收獲,離仁者之境界就不遠了。

知者樂水①,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出處】

《論語·雍也》: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6.23)

【注釋】

①知:同“智”,聰明。

【譯文】

聰明的人喜歡水,有仁德的人喜愛山。聰明的人好動,有仁德的人好靜。聰明的人快樂,有仁德的人長壽。

【解讀】

朱熹對此句的解釋是:“知者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有似於水;仁者安於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於山。”意思是,智慧之人明白事理而通達不滯,像水一樣靈活;仁德之人遵循道義而堅持原則,像山一樣穩固,正因為各自有其共性,所以各自有其所愛。

孔子將智慧與仁德相提並論,並不是將二者作為對立的概念。智慧而有仁德,行為才能合乎道義而不奸邪;仁德而有智慧,為人才能精明強幹而不迂闊。仁與智的統一,是儒家的理想人格境界。孔子將仁、智統合於禮,孟子則延伸為“仁、義、禮、智”,漢代儒家學者董仲舒更擴充為“仁、義、禮、智、信”,這一概念被後世稱為“五常”,即為人處世應當遵守的五種基本標準。對於今天來說,“五常”也不過時,做到仁智兼備,自然能升華自我,進而兼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