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麵烏紗正少年,瓊姿玉貌果天然。
若非種下風流福,安得牽成蘿菟緣!
狀元與小姐到了房中,雖是對麵而坐,同飲合歡,卻麵前擺著兩席酒,相隔甚遠。席上的錠盛糖果,又高高堆起,遮得嚴嚴,新人雖揭去蓋頭,卻纓絡垂垂,掛了一麵,那裏看得分明。況雙星心下已明知是彩雲小姐,又低著頭不甚去看,那裏知道是誰。左右侍妾,送上合巹酒來,默飲了數杯,俱不說話。又坐了半晌,將有請入鴛幃之意,雙星方開口對著新人說道:"良宵花燭,前已結矣。合巹之卮,前已飲矣。今夕複舉者,不過奉家慈之命,以盡賢卿遠來之意。至於我雙星感念令先姐之恩義,死生不變,此賢卿所深知,不待今日言矣。分榻而寢,前已有定例,不待今日又講矣。夜漏已下。請賢卿自便,我雙星要與令先姐結夢中之花燭矣。疏冷之罪,統容荊請。"說罷就要急走出房去。隻見新人將雙手分開麵上的珠絡,高聲叫道:"雙郎,雙郎,你看我是那個!你果真為我蕊珠多情如此耶?你果真為我蕊珠守盟如此耶?我江蕊珠獲此義夫,好僥幸耶!"雙星突然聽見蕊珠小姐說話,吃了一驚,再定睛一看,認得果是蕊珠小姐。這一喜非常,便不問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忙走上前,一把抱定不放。道:"小姐呀,小姐呀!你撇得我雙星好狠耶,你想得雙星好苦耶!你今日在此,難道不曾死耶,你難道重生耶,莫非還是夢耶?快說個明白!"小姐道:"狀元不須驚疑,妻已死矣,幸得有救,重生在此。"雙星道:"果是真麼?"小姐道:"若不是真,小妹緣何在此?"雙星方大喜道:"賢妹果重生,隻怕我雙星又要喜死耶!賢妹呀,賢妹呀,且莫說你為我雙星投河而死之大節,即遺書托令妹續盟這一段委曲深情,也感激不盡!"小姐道:"狀元為我辭婚屠府,而甘受海上風濤之險,這且慢論,隻舍妹續盟一段,而狀元既念妻之情而不忍違,又守妾之義而斷不染,真古今鍾情人所未有,叫我小妹如何不私心喜而生敬!"雙星道:"此一舉,在賢妹可以表情,在愚兄可以明心,俱得矣。隻可憐令妹,碌碌為人,而徒享虛名,毫無實際,他一副嬌羞熱麵,也不知受了我雙星多少搶白;他一片懇款真心,我雙星竟不曾領受他半分。今日得與夫人相見,而再一回思,殊覺不情,不能無罪。明日還求賢妹,率我去負荊以請。"蕊珠小姐道:"這也不消了。舍妹前邊的苦盡,後麵自然甘來,何須性急?可趁此花燭,著人請來,當麵講明,使大家歡喜。"
侍妾才打帳去請,原來彩雲此時正悄悄伏在房門外,聽他二人說話,聽到二人說他許多好處,再聽見叫侍妾請他,不待請竟揭開房幃,笑嘻嘻走了入來。說道:"二新人幸喜相逢,我小妹也隻得要三曹對案了。狀元疑小姐的手書是假,今請問小姐是假不是假?姐姐疑狀元與妹子之花燭,未必無染,今請問狀元是有染是無染?"雙星與蕊珠小姐一齊笑道:"手書固然是真,而續盟亦未嚐假。從前雖說無染,而向後請將顏色染深些,以補不足,亦未為不可。二小姐何必這等著急?"彩雲聽了,也忍不住笑將起來。雙星因命撤去套筵,重取芳樽美味,三人促膝而飲。細說從前許多情義,彼此快心。直飲到醉鄉深處,方議定今宵巫峽行雲,明夕陽台行雨,先送彩雲到高唐等夢,然後雙星攜蕊珠小姐,同入溫柔,以完滿昔日之願。正是:
人心樂處花疑笑,好事成時燭有光。
不識今宵鴛帳裏,癡魂消出許多香。
到了次夜,蕊珠小姐了無妒意,立逼雙郎與彩雲踐約。正是:
記得聞香甘咽唾,常羞對美苦流涎。
今宵得做鴛鴦夢,這段風流豈羨仙。
雙星閨中快樂,過了三朝,然後重率大小兩個媳婦,拜見婆婆。雙夫人見他一夫二婦,美美滿滿,如魚水和諧,怎麼不喜。又同拜見嶽丈,江閣老更是欣然。大家歡歡喜喜,倏忽過了半年。
江閣老見住久,忽思量要回去。雙星因與母親商量道:"兩個媳婦,本該留在家中,侍奉母親。但嶽父母老年無子,教他獨自回去,卻於心不安。"雙夫人道:"江親家將兩個女兒嫁你,原圖你作半子之靠,若一旦留下兩個媳婦,豈不失他之望!況你自幼原過繼與他為子,就不贅你為婿,也不該忘恩負義。何況招贅之後,又有許多恩義,怎生丟得下。你自同兩個媳婦,去完你之事,不須慮我,我自有雙辰侍奉。況雙辰已列青衿,又定了親事,自能料理家事。"雙星聽了,一時主張不定,轉是兩個媳婦不肯,道:"豈有媳婦不事婆婆之理!既是叔叔料理得家事,何不連婆婆也接了同去,隻當隨子赴任,庶幾兩便。"雙夫人卻不得媳婦之情,隻得允了。便急急替雙辰完了親事,然後一同往浙,到了江府。
江夫人久已有野鶴報知,今日母子重逢,其樂非常。又見雙星同雙夫人俱來,知是長久之計,更加歡喜。從此兩家合作一家,骨肉團圓,快樂無窮。後來雙星的官,也做到侍郎,無忝父親書香一脈。又勉勵兄弟雙辰,也成了進士。蕊珠與彩雲各生一子,俱登科甲。江閣老夫妻,俱是雙星做了半子送終。又以一子,繼了江姓,雙星恩義無虧,故至今相傳,以為佳話。有詩為證:
眼昏好色見時親,意亂貪花處處春。
惟有認真終不變,故今傳作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