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望生還驚死別狀元已作哀猿 他苦趣我歡暢宰相有些不相(1 / 3)

詞雲:

忙忙急急尋花貌,指望色香侵滿抱。誰知風雨洗河洲,一夜枝頭無窈窕。木桃雖可瓊瑤報,魚腹沉冤誰與吊?死生不亂坐懷心,方覺須眉未顛倒。

寄調《木蘭花令》話說雙星,自別了蕊珠小姐,無時無刻不思量牽掛。隻因遭讒,奉旨到海外敕封,有王命在身,兼曆風波之險,雖不敢忘小姐,卻無閑情去思前想後,今王事已畢,又平安回來,自不禁一片深心,又對著小姐。因想道:"我在京時,被屠賊求婚致恨,囑托當事,不容歸娶。我萬不得已,方差青雲去接小姐到京,速速完姻,以絕其望;誰料青雲行後,忽奉此封王之命,遂羈身海外,經年有餘。不知小姐還是在家,還是進京去了?若是嶽父耳目長,聞知我封王之信,留下小姐在家還好,倘小姐但聞我僥幸之信,又見迎接之書,喜而匆匆入京,此時不知寄居何處,豈不寂寞,豈不是我害他!今幸船收入浙,恰是便道,須急急去問個明白,方使此心放下。"忽船頭報入了溫台浙境,又到了紹興交界地方,雙星知離江府不遠,遂命泊船,要上岸訪親。隨行人役聞知,遂要安排報事,雙星俱吩咐不用,就是隨身便服,單帶了一個長班,跟隨上岸,竟望江府而來。

到了筆花墅,看見風景依稀依舊,以為相見小姐,有幾分指望,暗暗歡喜,因緊走幾步。不一時早到了江府門前,正欲入去,忽看見門旁豎著一根木杆,杆上插著一帚白幡,隨風飄蕩,突然吃了一驚,道:"此不祥之物也,緣何在此?莫非嶽父嶽母二人中有變麼?"寸心中小鹿早跳個不住,急急走了進去,卻靜悄悄不見一人,一發驚訝。直走到廳上,方看見家人江貴從後廳走出。忽抬頭看見了雙星,不勝大喜道:"聞知大相公是狀元爺了,盡說是沒工夫來家,今忽從天而降,真是喜耶!"雙星且不答應他,忙先急問道:"老爺好麼?"江貴道:"老爺好的。"雙星聽了,又急問道:"夫人好麼?"江貴道:"夫人好的。"雙星道:"老爺與夫人既好,門前這帚白幡,掛著卻是為何?"江貴道:"狀元爺若問門前這帚白幡,說起來話長。老爺與夫人,日日想念狀元爺不去口,我且去報知,使他歡喜歡喜。白幡之事,他自然要與狀元爺細說。"一麵說,一麵即急走入去了。雙星也就隨後跟來。

此時江章已得了同年林喬之信,報知他雙狀元海外封王之事,正與夫人、彩雲坐在房裏,愁他不能容易還朝。因對彩雲說道:"他若不能還朝,則你姐姐之書,幾時方得與他看見?姐姐之書不得與他看見,則你之婚盟,何時能續?你之婚盟不能續,則我老夫妻之半子,愈無望了。"話還不曾說完,早聽見江貴一路高叫將進來道:"大相公狀元進來了!"江章與夫人、彩雲,忽然聽見,心雖驚喜非常,卻不敢深信。老夫妻連忙跑出房門外來看,早看見雙星遠遠走來。還是舊時的白麵少年,隻覺豐姿俊偉,舉止軒昂了許多。及走到麵前,江章還忍著苦心,歡顏相接,攜他到後廳之上。

雙星忙叫取紅氈來,鋪在地下,親移二椅在上,"請嶽父嶽母台坐,容小婿雙星拜見。"江章正扯住他說:"賢婿遠來辛苦,不消了。"夫人眼睜睜看見這等一個少年風流貴婿在當麵,親親熱熱的嶽父長、嶽母短,卻不幸女兒遭慘禍死了,不能與他成雙作對,忽一陣心酸,那裏還能忍耐得住,忙走上前,雙手抱著雙星,放聲大哭起來道:"我那賢婿耶,你怎麼不早來!閃得我好苦呀,我好苦呀!"雙星不知為何,還扶住勸解道:"嶽母尊年,不宜過傷。有何怨苦,乞說明,便於寬慰。"夫人哭急了,喉中哽哽咽咽,那裏還說得出一句話來。忽一個昏暈,竟跌倒在地,連人事都不省。江章看見,驚慌無措。幸得跟隨的仆婦與侍妾眾多,俱忙上前攙扶了起來。江閣老見扶了起來,忙吩咐道:"快扶到床上去,叫小姐用薑湯灌救"。眾仆婦侍妾慌作一團,七手八腳,攙扶夫人入去。

雙星初見白幡,正狐疑不解,又忽見夫人痛哭傷心,就疑小姐有變,心已幾乎驚裂,忽聽見江閣老吩咐叫小姐灌救,驚方定了。因急問江章道:"嶽母為著何事,這等痛哭?"江閣老見問,也不覺掉下淚來,隻不開口,雙星急了,因發話道:"嶽父母有何冤苦,對雙星為何秘而不言,莫非以雙星子婿為非人耶?"江閣老方辯說道:"非是不言,言之殊覺痛心。莫說老夫妻說了腸斷,就是賢婿聽了,隻怕也要腸斷!"雙星聽見說話又關係小姐,一發著急,因跪下懇求道:"端的為何?嶽父再不言,小婿要急死矣!"江閣老連忙扶起,因唏噓說道:"我那賢婿呀!你這般苦苦追求,莫非你還想要我踐前言,成就你的婚盟麼?誰知我一個才美的賢孝的女兒,被奸人之害,隻為守著賢婿之盟,竟效浣紗女子,葬於黃河魚腹了!教我老夫妻怎不痛心!"雙星聽見江閣老說小姐為他守節投水死了,直嚇得目瞪身呆,魂不附體,便不複問長問短,但跌跌腳,仰天放聲哭道:"蒼天,蒼天,何荼毒至此耶!我雙星四海求凰,隻博得小姐一人,奈何荼毒其死呀!小姐既死,我雙星還活在世間做些甚麼?何不早早一死,以報小姐於地下!"說罷,竟照著廳柱上一頭撞去。喜得二小姐彩雲,心靈性巧,已揣度定雙狀元聞小姐死信,定要尋死覓活,早預先暗暗差了兩個家人,在旁邊提防救護。不一時,果見雙星以頭撞柱,慌忙跑上前,攔腰抱住。江閣老看見雙星觸柱,自不能救,幾乎急殺。見家人抱住,方歡喜向前,說道:"不夜,這就大差了!輕生乃匹夫之事,你今乃朝廷臣子,又且有王命在身,怎敢忘公義而徇私情?"雙星聽了,方正容致謝道:"嶽父教誨,自是藥言,但情義所關,不容苟活。死生之際,焉敢負心?今雖暫且靦顏,終須一死。且請問賢妹受誰之禍,遂至慘烈如此!"江閣老方細細將赫公子求親懷恨說了:"又逢值姚太監奉聖旨選太子之婚,故赫公子竟將小女報名入選。我略略求他用情,姚太監早聽信讒言,要參我違悖聖旨,小女著急,恐貽我禍,故毅然請行。旁人不知小女用心,還議論他貪皇家之富貴,而負不夜之盟。誰知小女舟至天津,竟沉沙以報不夜,方知其前之行為盡孝,後之死為盡節,又安詳,又慷慨,真要算一個古今的賢烈女子了。"說罷,早淚流滿麵,拭不能幹。雙星聽了,因哭說道:"此禍雖由遭讒而作,然細細想來,總是我雙星命薄緣慳,不曾生得受享小姐之福。故好好姻緣,不在此安守;我若長守於此,得了此信,豈不與小姐成婚久矣!卻轉為功名,去海外受流離顛沛,以致賢妹香銷玉碎。此皆我雙星命薄緣慳,自算顛倒,夫複誰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