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這雨才算歇了,方得晴朗,心神頗是怡然了幾分。不過一場雨,好似涼了幾個秋。
小道堆了些泥塵,月梅尋了把掃帚細細清掃著。雲兒久日未出,實在悶得慌,尋了處寬敞的地兒,慵懶眯著。我倚著秋千,膝上端個篩子,將茶葉翻著曬會,近日連綿雨,有些潮。伸手探著光,暖融融,從指縫間金燦燦漏了去。
門外馬車至,見得來人沈重卿,月牙袍子,眉目清秀,我驀然喜上眉梢,將篩子擱置,迎上道:“重卿,你怎來了?”與我半步之遙,他俯身問道:“你可有空?帶你去處地方。”
我稍是一愣,遂道:“我正是閑暇,去哪?”他未與我多言,將我帶了去,共乘一騎,不知何處是。總歸,輕倚他懷中,觸得他周身和暖,聞得淡淡香,心下歡喜,便是無關這風月了。
許久,穿了十裏鬆林,鬱鬱蒼蒼,才及了這桃花林。如今入冬,萬物凋零才是,怎倒這桃花方盛,灼灼其華?我與沈重卿悠然穿於桃花林,賞著這處春緋景象,心曠神怡。
他道:“這桃花林,我昨日歸途所遇,今兒便帶著你來了,你可喜歡?”我盈盈笑道:“喜歡。為何如今還有桃花?”
他手牽著韁繩,瞧著似是將我攬著一般,道:“我也不知,巧是遇上了。”須臾,又道:“我倒是聽人提過,有婦喜桃花,其夫植之,十年未盛,爾後其夫逝,埋骨於其林,遂得桃花終年盛,時年不謝。”
我隨手折了枝桃花,置於鼻尖輕嗅,道:“她的夫君可真是癡,那她可喜歡?”他道:“聽聞她從不曾來瞧過。其夫逝後,她再嫁,喜了桂花。這片桃花林,也讓些有心人賞賞罷了。”
忽是泛了分悲涼意,我嗔道:“這故事,可不應景。”他輕描淡寫道:“哪來這麼多癡情怨女?往往不過如此。”我煞是無言,與他在桃花林內再行一遭,罷了,他道:“可賞夠了?我送你回去吧。”頗是幹脆,倒負了我想與他多獨處會的心思。
歸路比來路緩了些,不疾不徐,四下顧盼,對景致卻是不在焉,滿心便是沈重卿,盼著路再長些,車馬行得再慢些。
歸了仙軼居,沈重卿未多作停留,徑自離了去。瞧著那抹月牙白漸漸淡於長街,原先的歡喜散得不知處,徒生婉然。
月梅倚秋千,懷中團著肥碩白貓,仔細為它挑著跳蚤,道:“前幾日天氣潮,雲兒滿身都是跳蚤,半夜還往我的被窩鑽,渾身癢得很,趁今兒給它抓一抓。”我合著一道替它抓著跳蚤,白毛勝雪,綿軟得很。
月梅又道:“方才懷胥公子差人來找你,說是請你去看出好戲。”我琢磨著懷胥沒準叫我去瞧白蘿仙,我覺無趣,心下卻又幾分空落落,斟酌一番便去了。
懷生終日避著白蘿仙,她自當苦悶,也不過白日,嬌軟身子倚闌幹飲酒,一杯一杯不斷,麵頰飯酡顏,淚目楚楚,瞧得人心頭顫。我與懷胥原本躲於隱蔽處窺探,待她醉得差不多,懷胥再上前假借慰問,以討美人芳心,隻聽得安好呸了聲,許是生氣了。
懷胥奪了白蘿仙的酒壺,柔柔問道:“怎麼了?一人借酒澆愁?少喝些,傷身體。”她瞧著是懷胥,眼底的不悅也就作罷,皮肉不癢地笑道:“公子怎有閑情來關切我?好好陪著你的清歌美人才對。”
他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輕佻道:“清歌好著呢,倒是我眼前這個美人,落的淚,可讓我心疼。”白蘿欲言又止,別過頭未言,他繼而道:“懷生對你不好?我去教訓教訓他。”懷胥起身欲走,白蘿仙攥著他衣袖,道:“公子別去。”
懷胥順勢牽起她纖手,問道:“怎麼?心疼他?換作是我,可不會讓我的女人這般委屈的。”白蘿仙涕淚宛若決堤之水湧出,再難自持,他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宛若情真意切般,道:“你剛來這府中,我便注意著你了,卻讓懷生捷足先登,也罷,你與他情投意合,我自然不好拆散你們,如今他棄了你,不如由我來照顧你。”
她抽噎聲止,淚如斷弦依是淌,不可置信,忽又悶笑道:“公子說笑了,你置清歌如何?”“她做大你做小,她為人隨和,又不會與你爭些什麼。我如何待她你是看在眼底的,我亦會如此待你。”
白蘿仙從他懷裏抽離,偏是自嘲了聲,拭了把淚,楚楚道了聲:“公子,蘿仙先告退。”懷胥凝著月藍倩影淡去,眼底流連惜別意。這回我分明聽得安好咒了聲:“呸,臭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