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可憐杯酒不曾消(2 / 2)

我道:“你且看著吧。”她執箸夾羊肉,入嘴細嚼,斟酒啜飲。娘親忽是將杯子截下,道:“飲小半杯陳釀便足矣,多了不妥。”娘親大抵是覺得女子在外人前不宜多飲酒,不合春閨女子模樣,將那壺陳釀端回周垂川前。

周垂川亦是附和道:“也是,這酒有些後勁,恐你回頭睡上兩三日。”他提壺欲是傾倒,安好怕他將那壺酒飲盡,道:“周伯伯,醉個兩三日我倒不怕,這不有著娘親可照料我。”楚楚眉眼若清水,瞧得人心頭亦是楚楚。

周垂川正躊躇,娘親伸手點了安好的額頭,笑道:“可別由著她,她呀,怕是被載山慣壞了。”周垂川偏聽了娘親說辭,將那杯酒飲下,繼而又斟起。安好無了法子,托腮愀然,忽是狡黠笑著,不知使了何種術法,將那壺陳釀與眼前的清釀換了,我於竹玉內瞧得清楚,而這二人卻是無知無覺。

我嗔道:“安好,你這可不厚道。”安好笑道:“那又如何?你早先也未明說。我到底是將酒攔下了。”

周垂川啜著酒,忽是覺有異,道:“怎喝著這壺酒,像是清酒?”安好斟飲一杯,笑道:“周伯伯可是醉了?你這壺陳釀,可是從我手頭搶去的呢。”娘親亦是道:“瞧你耳根子緋紅,當真喝得多。”

他停杯未再飲,執箸夾菜吃,笑道:“果真上了年紀,不勝酒力了。”安好倒是又斟了小半杯,道:“周伯伯瞧著年輕,大抵是人逢喜事,喝多了些。”垂川朗聲道:“瞧著清歌,可真會說話。”

安好不過喝了三杯餘,忽是垂頭伏於桌幾,大抵是醉了。罷了,娘親笑道:“她方才還說酒量好著,不過幾杯清酒,就將自個喝醉了。”我亦是一道嘲笑,安好未免太不勝酒力。

周垂川停杯投箸,道:“前廳還有些賓客,我得去招呼一下。你可要陪同?”話音透著許多柔,綿綿似細水長流。娘親垂眸瞧了喝醉的安好,幾分躊躇。他又道:“丫鬟會好生照看她的。”她便是莞爾應了下。

周遭不過一個婢女守著,我將安好於混沌中喚了醒,她迷迷糊糊與我換回了身子,我抻了腰,起身行了幾步。婢女道:“清歌姑娘,你方才不是喝醉了?那當下……”我笑道:“忽是山間清風幾分蕭瑟,醒了酒。”

夾了一箸烤羊肉,和著幾杯陳釀,許久,也未將娘親等來。愈發寂寥,生了到處轉轉的念頭。陳釀入胃,倒是有些昏沉。山間清風,爽朗了些。

婢女將我攔著,道:“清歌姑娘,你方才飲了些酒,一人行,怕是有些不妥。若是有些差池,也不好向老爺交代。”我寬慰道:“若是周伯伯問起,你隻管說我不願有人隨著,不過到處轉悠,透透氣罷了。瞧我如今精神好著,斷是不會惹事,你且放心便罷。”

婢女適才鬆了心,循著羊腸小道,枝葉細密,團團掩抑,叢中亦是聽聞些蟲聲,空餘些落寞。

適才酒意才上了來,果真這陳釀後勁洶湧,安好喝了些便罷,我偏是想探些鮮,亦是喝了好些,那壺陳釀盡了,如今倒好,行路亦是飄忽得很,扶樹而行,未尋得歸路,在道徑中穿行。

良久,忽是聽聞人聲,才從密植叢裏蹲了起,恍惚瞧著的,似是娘親與周垂川,並肩而行。忽是憶起當日所見,亦是沈重卿與君柳並肩行,心頭酸楚,端坐叢中未起,細細窺探。

行了幾步,忽是停下,周垂川將外裳覆在娘親肩上,手依是搭著,溫溫道:“夜裏有些涼。”娘親眸光柔若四月風,凝於周垂川麵上。我驀然憶起爹爹的麵容,他日日夜夜念著娘親的癡人模樣,酸楚酸楚,宛若沉冰湮沒。

須臾,周垂川將娘親攬入懷中,緊緊相偎,相顧欣然。偏是教我愀然。爹爹大抵也從未想過,娘親有日依偎他人懷中,心心念念不過場空。我亦是厭了娘親,她早前對爹爹懷念模樣,偏是信了,如今瞧來,倒是她負了癡情人。

端坐許久,斷腸寸寸,不忍再多停留,匍匐穿徑出,被藤蔓細枝劃了幾道,無知無覺。林中鳥,道中客,與我無幹係,趁著酒意,跌跌撞撞欲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