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情“投海”的名門閨秀(1 / 3)

為情“投海”的名門閨秀

名人紀實

作者:田聞一

那個最後的溫馨冬夜

成都是一個沒有冬天的城市。2010年初冬一個夜晚,無風無浪的成都錦江之畔,白天的綠樹紅花,翩躚飛翔的白色鷗鳥,這會兒都看不見了,臨江美麗的雕欄隻是隱隱地顯出輪廓。遠遠地,夜幕中矗立的幢幢高樓華廈閃爍的燈光,像繁星一片。周邊環境顯得格外幽美。江畔,四川出版局那一排宿舍樓的二樓照例最先亮起燈光,綠窗燈火顯出一派深邃智慧。那是原四川文藝出版社黨組書記兼總編輯、著名作家、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得主王火家的燈光。他家的燈光,常常是亮得最早,熄得最晚。王火居住的這套房,是四川省出版局鑒於他的資曆貢獻,專門配置給他的,帶有獎勵性質。

客廳裏,燈光明亮,溫暖如春,落地大玻璃窗上的紫色窗簾落垂,相當舒適溫馨。這是—個適宜談心的時刻。因病重在省醫院住了一段時間院的王火夫人淩起鳳,最近感到好了些,得到四川省醫院高幹病房醫生允許,回家住一段時間,享受久違了的家庭溫暖。夫婦二人坐在客廳沙發裏,燈下聊天。

知疼知熱地聊了一會兒,時年八十六歲,滿頭白發、氣色儀容都還好的王火看著與他同歲的夫人已然蒼老依然美麗的臉,想了想問:“假如有來生,你還願意與我作為夫妻嗎?”這句話看似普通,卻飽含情感、哲理,飽含著隻有他們兩人才能體味到對過去漫長坎坷歲月的認識和總結。

王火以為她肯定會點頭說:“是的,我願意!”因為在他們七十年的相濡以沫中,六十年的夫妻生活中,是人們羨慕的堪稱幸福的典範:他們相處很好,這麼多年來,患難與共,不離不棄。不意她卻將頭低下去,想了想,笑了笑,抬起頭來看著王火,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絲沉鬱,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

“這是為什麼?”王火感到相當驚訝,“難道我對你不好嗎?難道你對我、對這個家庭、對兩個很乖的女兒有什麼不滿意之處嗎?”

“不是。”她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人生太苦了!”她憂鬱地,一字一頓很清晰地說:“如果還有來世,我連人也不願再做了。”

王火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悲愴的浪頭打入心間,頓時熱淚盈眶。他理解她為什麼這樣說!他不由得想起六十八年前,她,淩起鳳,當時叫淩庶華,是辛亥革命元老、國民黨高層人物淩鐵庵最小最愛的女兒。為了他,為了信守一個誓言,為了他們的愛情,她如何冒著千難萬險,割斷刻骨銘心的父女親情,拋棄舒適的生活、工作,毅然決然經香港回到大陸,同他走到了一起,走到這一天;從人生最美好的花季時期,走到現在。雖然沒有說,但聰明過人的她,顯然已經聽到了死神的敲門聲。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回家了。

他伸過手去,握著她冰涼的手。她回握著他的手,緊緊地,一時無話。此時無聲勝有聲。窗外,起風了,風過處濺起錦江的濤聲和浪花,嘩嘩地,讓他們的思緒回到了今生今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過去。

在風光旖旎的江津,江南才子王火確定了同淩家七小姐的婚姻關係

王火原名王洪溥,1924年出生於上海,原籍江蘇如東縣。父親王開疆是日本早稻田大學法科留學生,回國後做過律師,法學教授,是政治文化界的名人。抗戰爆發三個月後,上海成了孤島。作為—個中學生,一個愛國熱血青年的王火,曾與同學及友人參加慰問被囚禁在租界中孤軍營裏的八百壯士餘部;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散發過抗日傳單。1942年,不願在日本鬼子控製區域生活讀書的他,不遠萬裏,穿越封鎖線,曆時三月,到達大後方,在離陪都重慶很近的四川省江津,考進國立九中高二班就讀。

江津號稱小重慶。這裏風景很好,水陸交通便利,相對安全。因為日本鬼子的飛機一來,就將機頭一壓,轟炸距此很近的重慶,不願將重磅炸彈浪費在這個風景清幽的小城。殊不知,這座風景清幽、街道整潔的小城,居住著不少國共方麵的大人物,比如陳獨秀,比如辛亥革命元老、國民黨上層人物淩鐵庵一家……

當時,在江津國立九中就讀的王火、淩起鳳都是十八歲,他們同學過一段時間的。王火之所以輾轉來到江津求學,還有—個原因,他是來投靠堂兄王洪江的。當時,王洪江在江津當律師,堂嫂淩伯平是淩起鳳的大姐。淩鐵庵是安徽人,與王火父親交好。因為有這樣的關係,王火不時到淩老伯家玩。淩老伯很喜歡王火,覺得這個青年聰明,勤奮好學,人品也好,因此,對他特別親切慈祥,要他經常來家玩,將淩老伯家當成自己的家。淩庶華是淩老的第七個女兒,也是他最小最愛的女兒,外人稱淩七小姐,熟人叫她淩七姐。淩家住的是一座由深灰色圍牆圍住的西式平房,房間不少,還有花園,風景清幽,環境很好,名“鼎廬”。每到周末,淩家的客廳裏是下江(當時,四川人將長江下遊來的人,如浙江、江蘇、安徽統稱為下江人)進步愛國青年聚會的地方。王火、淩庶華不用說是其中之一。他們在這裏唱抗戰歌曲,共同憶江南,憶家鄉,憶南京,憶上海,共同的話題很多。心有靈犀一點通。在多次聚會言談中,王火、淩庶華由相知發展到相愛,擦出了愛情火花。慢慢地,他們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淩家是愛國之家,抗戰之家。

庶華的母親去世早,二姐仲正在家主持家務。淩二姐不僅能幹,而且擅長書畫,在日本學習生活過一段時間。二姐漂亮賢淑,風姿綽約,而她的七妹也漂亮,有風度。有次王火陪二姐上街買東西,回頭率很高,很多人駐足街頭,驚訝於淩仲正的美麗風姿。恰這時,淩家七小姐淩庶華從街對麵走過來,兩姊妹站到一起說話,相互映襯。那天淩庶華穿一件合身合體的藍布旗袍,明眸皓齒,短發披肩,淡淡妝,天然樣。引得不少路人“哇”地一聲,說淩二姐漂亮,淩七妹更漂亮。簡直就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仙女。

二姐仲正的丈夫黃葆荃,是個英勇無畏的抗日飛行員,當時部隊駐在陪都負責保衛陪都,經常同日本飛賊在陪都上空進行慘烈空戰。一次在敵眾我寡的陪都保衛戰中,黃葆荃負了傷卻堅決駕起戰機迎頭猛撞敵機,最終與飛賊同歸於盡。不僅如此,黃葆荃犧牲後,因為他手上戴有一枚金戒指,不良分子為了得到他手上這枚金戒指,又不好褪,慌急間,竟然喪心病狂地將他這根手指連同金戒指一起砍了去。二姐本來心髒不太好,得知噩耗後痛不欲生,不久因心髒病去世。

淩老很喜歡王火這樣的年輕人,有時出些題考王火,廣度和深度都是有的。從諸葛亮的《出師表》到陳壽的《三國誌》,還有若幹詩詞歌賦,命題作文做詩等等。一次次考試的結果,還有人品,都讓淩鐵老滿意高興。

有一次,淩七姐突然問王火:你不是已經考上複旦大學新聞係,到重慶北碚上學去了嗎,怎麼還經常回江津?這樣來回奔波,不怕影響學業嗎?她問得含蓄,他回答得也含蓄,寫了一首藏頭詩給她,詩雲:

一天香雲繞碧山,

心隨鳥飛煙散。

隻因庭院殘,

愛上禪林憑欄杆。

起家立業在江南,

鳳舞龍蟠鍾山。

而今棲霞嶺,

已經七度血斑斕。

他這首詩寫得很有技巧。通過原先他們熟悉和熱愛的南京山水和江津風光的巧妙結合,委婉地向她傳達出濃濃的愛意。她接過詩看了,抬起頭來,用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看了看他,不無羞澀地一笑,並隨即將這張他用毛筆寫在宣紙上的詩珍藏了起來。毫無疑問,她看出了這首詩中每行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一心隻愛起鳳而已”。王火這首藏頭詩,是他的求愛宣言,她接過來珍藏起來,表示她接受了他的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