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公堂群審(四)(1 / 2)

蘇月生垂眸,一襲白衣縞素垂落無聲,她望著跪在地上脊背微彎的男子,心中忽然有什麼破繭而出,卻不是喜悅,也不是希望,而是,一種塵埃落定。

因果循環,報應有終,有人早早死去,有人卑微苟活,有人瀟灑半世,有人躑躅一生,他今日能放下一切,不是對娘親的良心發現,而是為了他自己的解脫,與其坐擁權財困守此心,不如早早掙脫那枷鎖,這看起來是蘇遠的失去,但對於他來說,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和自由?

這個證人,不請自來。

“請大人明鑒,蘇大人乃是嚴氏之夫,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將會成為更準確的呈堂證供!”

蘇月生也跪了下來,冰冷的石地刺入單薄的白衣,激起一陣寒栗,嚴嬌蘭看著跪著的兩人,眼睛染血般通紅,蘇遠剛想開口,她就嘶吼道,“蘇遠,你給我想清楚了,我這些年都為你做了什麼,你不要仗著我愛你,恩將仇報,當年若是沒有我,你至今隻是翰林書院外一個擺攤賣字畫的破書生,什麼金殿進士,什麼吏部尚書,沒有我,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登朝堂,入翰林,享尊榮!”

蘇遠震了震,他呆呆地扭頭,如行屍走肉般看著嚴嬌蘭,目光落在那雙抓著他衣襟,保養極好豆蔻嫣紅的手指上,忽然,笑了笑。

“怎麼會忘呢,”他合上眼,恍惚間回到了當年擺攤賣畫的時候,身旁有個柔美溫婉的女子,膝下有個伶俐嬌憨的小女兒,那才是他最為美好的年華,少年時的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一心想要平步青雲指點這萬卷江山,可一次次受挫,一次次被人排擠,每一年春闈不過是比誰家族後台實力雄厚,比誰家家財萬貫身份高貴。

落榜,再考,沒錢,縫補織布,那段窩囊的日子啊,原來甘甜如蜜,卻被自己的年少輕狂一朝擊碎,那是何時?有人告訴他,廣寧侯的二小姐看上了他,不日將飛黃騰達?又是什麼時候,他笑著卻又不安著,告訴月娘,能不能做妾?

那個柔情溫婉的女子,隻是用她似水如波的眸子看著他,淡淡道,好。

是何日,鑼鼓喧天,紅丈十裏,是何日,紅燭軟幔,斯人冷夜,是何日,執手身旁,空空涼涼?

蘇遠睜開眼,眼角,一滴渾濁的淚滑落。

他轉回頭望向方大人,堅定道,“草民原配月娘,死於太清六年五月十三日,一直以來草民都認為她死於難產,但是今日,”他頓了頓,看了眼滿臉猙獰的嚴嬌蘭,把心一橫,冷冷道,“今日,草民要為月娘伸冤,她的死,完全就是因為這個女人!”

“不——”嚴嬌蘭淒厲一聲,她看著蘇遠揮向自己的指尖,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不啻於淩遲市曹,她的腦中忽然空白,隻是喃喃重複道,“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般絕情,我這些年為你生兒育女,你又為何要在兒女離我而去後再刺我一刀,為什麼!

“為什麼,你這個拋妻棄子的男人,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嚴嬌蘭按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著,“蘇遠,你這般負我,就是為了死去十四年的那個賤人嗎?!”

“不,不止是,”蘇遠垂首,眼神深邃不見底,“我是在救自己,當初我依靠你步上仕途,就是想讓那些縱情酒樂,隻知道迎高踩低的官員好好看看,看看我是怎麼一展抱負,輔佐君王治理好整個南棠官場,然而我錯了,這十幾年來,我早已和他們渾濁一體,初心蒙蔽,還以為自己有多高潔,有多出彩,月娘的死隻是個開始,好在她死的早,不用眼睜睜看著我墮落沉淪,我是個廢物,從一開始就隻會怨天尤人,不安現狀,這一路走來,我害死了多少人!嚴嬌蘭,如今你恨我也罷,殺我也罷,我最初那顆心已經死了,留下的一具軀殼,任由處置!”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屬實,還請大人明察!”蘇遠重重地磕了個頭,身後柵外,一群百姓早已看傻,原來···竟然···怎麼會這樣!

“大人!你不要相信他的話,他這種恩將仇報之人說話豈能當真,我看,蘇遠壓根就和亓墨是一夥的,想要殺了我,害死我,然後瓜分蘇府的財產,沒有證據,這一麵之詞如何能信!”

嚴嬌蘭衝上一步,衣袖揮舞,一副‘你要是敢判就殺了你’的樣子。

方大人哆嗦了一下,乖乖閉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