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後來跟很多人那麼說:(2 / 3)

我不想怪這怪那的了,我不想怨天憂人。沒遊過去就沒遊過去就沒遊過去好了。別人願怎麼說怎麼說去。是吧?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難受,我心裏有破絲爛絮什麼地纏著。2.7海裏,就隻2.7海裏了,好像我一伸手就能夠著岸了。

可我就是沒遊過去。

我老想:要我們不跟人賭氣把橫渡的日子定得這麼死就好了,天氣不好咱就改日子。要是導航船不出故障就好了,或者多要一條導航船。要是我媽不隨船去就好

了,我不會讓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弄得心神不定。要是海水不改變七回流向就是改四回五回的就好了,那片渦流我就有力氣衝過去。要是出發前我們多些準備就好了,常言說得好有備無患嗎……還有好多好多就好了我不說了。沒意思是吧。

我那些日子很難過,你老說我為什麼不哭。其實你不知道當天我就哭了一場。我是躲到船艙裏哭的。我為什麼要躲到船艙裏一個人哭呢?是因為當時那種場合大家都哭得厲害,大家都因我的失敗弄出無限沮喪哭得萬分傷心,我再一哭那不更加不可收拾。你問我為什麼哭的,跟你說吧,就四個字:無可奈何。我為什麼無可奈何呢,這你知道,是吧?你知道我就不說了。

總之我是沒橫渡成功,沒橫渡成功我其實並不介意,我原來隻是準備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原來隻是想讓人

看看我的價值。我做了,這就夠了。他們這些日子老跟我說八個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覺得那是客觀原因使然,沒成功就是沒成功,不過我做了,這就夠了。我隻是覺得對不住你對不住談協對不住葛琴對不住很多很多的人。

他們說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有時也是這麼想的,起碼我做了一件別人沒有做的事,我是說我的同齡人沒做的事。起碼我引起了人們的重視他們不再那麼看我了。起碼我讓我自己相信米克你還真有兩下子你不是窩囊廢。其實我的收獲還不止這些,我還看到很多我過去看不到的東西,這些東西很寶貴讓我十分感動,真的你信不信它們很寶貴讓我很感動。

這些天你都到哪去了?很多的人來找我,很多的記者很多的崇拜者來找我。他們說呀!你要好好談談你真

了不得呀世界上沒第二個少年像你這樣。我說你們該找阿莫船長談談。他們說阿莫船長是誰?我說阿莫船長是我的十五的月亮。他們愣了,我說我做了一件值得做的事獲得諸多榮譽我的軍功章裏有我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就給他們說了你的故事。他們說的確不錯這老頭很了不得我們要找找他。

他們到處找你,我也到處找你,怎麼也找不到你了,你好像是突然間蒸發了。你是不是躲了起來?我想你是有意躲著。我知道你是有意躲著我就不再找了,我也勸他們別找。我說我們白費功夫阿莫船長他躲起來了。他們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就又都圍著我堵著我。我真沒辦法讓我百感交集,其實我也該向你一樣,一上岸來個人間蒸發的遊戲。不過這些天我也有很多的意外收獲。

我就不說其它了我隻說一個事,就是那幫參加橫渡海峽挑戰賽的選手。你想過他們沒有?反正我是想過,我想很多人都在為我的失敗哭,也有很多人沒哭,可他們搖頭,或者他們不搖頭他們說‘嘖嘖’,總之很多的人難過,也很多的人遺憾。我想高興的隻有那幫人,我沒能成功不正是他們所盼望的?這就能顯示他們的英雄本色了。可沒想到我想錯了。我沒想到他們會來看我跟我說那些話。他們不是一起來的,他們一個一個地來,看得出他們不是說好了的反而互相瞞著。你知道我這麼說的意思嗎?他們是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不該去向一個視為敵人或者說曾經視為敵人的毛孩子套近乎更不能有什麼道歉舉止。所以他們來找我都躲躲閃閃互相瞞著。可他們絕大多數都不約而同地作出那個決定。他們想方設法找到我。他們朝我笑,是那種真誠地笑。他們

說:對不起!他們說那三個字時絲毫也不做作。他們說:你橫渡的直播我都從頭到尾看了你真了不起!你是硬漢好漢,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都要向你學習。我說:我沒渡過來,還差五千米也許更遠。他們說:那不算什麼那不算什麼,不談那事了,認識了你就足夠了。他們給我送花,他們給我送他們從天南地北帶來的小玩藝或家鄉特產。他們還認我做幹兒子。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我有很多幹爸幹媽了,我有很多好朋友了,我不再孤獨了。

你呢?你還孤獨嗎?米克後來跟他的好朋友得南說:

就你混你又在學校給我起外號了,你看你給我起個外號叫熊貓。你說我就像一個熊貓活脫脫一隻熊貓。你說我兩眼圈白白的,身上黑得像在煤堆裏滾了幾遭所以

叫我叫熊貓。不對呀不對!得南,熊貓是兩白眼圈身上毛黑的黑白的白。你說反正你怪怪的不像熊貓那就像企鵝。跟你說吧,那是成天在大太陽理暴曬的結果。跟你說吧,你要光著身子在海南的太陽底下曬一天,你身上就不是白的了是紅紅的一片顏色了;你要是在太陽底下暴曬三天,你身上就不是紅紅的一片顏色,是一個個水泡;你要是再曬個三天五天,你身上泡泡沒了是一層脫皮;你要暴曬上一個星期,你身上就沒有脫皮了像塗了一層醬油那麼一種顏色;可是你要是曬上一個月兩個月,你就成黑的了。而且你要是在太陽暴曬中又下了海,那種顏色就黑到肉裏麵去了,像我一樣。我的眼圈白白的,那是我戴了泳鏡的緣故。我的泳鏡有一層淡淡的顏色,就像墨鏡一樣,把陽光給擋住了,過去我還不太在意墨

鏡的作用,在街上看見先生小姐戴大大的墨鏡還以為是為了出派頭,可現在我知道了,其實墨鏡是有大作用的。

你看你又扯上別的了,你又扯極限。

好吧我們說說極限吧,這是個不錯的話題。橫渡是極限攀危岩登絕頂也是極限,極限顧名思義就是做一般人不可能做的運動,是這樣,這沒錯,可我遊海峽後我就不這麼看了,他還有另一個方麵。你又沒橫渡你也沒攀岩登山你不會有那種體會,我有,那就是那種運動能把人帶到一種極艱,如果你半途而廢,就是你去橫渡了去攀岩登山了那也不叫進行了極限運動。而真正的極限是人的一種極限,是精神毅力的一次大考驗。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不是到了極限,遊到最後時有那麼一點感覺。我沒對人說過這些,我隻對你說。好比說眼睛吧。眼睛不是看不清東西,是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

糊。比如最後我遇到了一股很強的渦流,被卷到北部灣往越南那邊去了偏出航向好長一截距離,可我總看總覺得方向沒錯,我看著千年塔就在五百來米的地方,其實我離岸還遠著哩。上船後我才知道離岸還遠著。還有那邊有一排別墅,屋頂都漆成紅紅顏色,遊著遊著我就把那排紅東西看成大氣球了。我想哈不遠了就要到了,阿莫船長朝我打手勢告訴我已經偏航了遇到強烈的暗湧要我上船。我想,都要到了我不!我堅持。結果我還堅持了半個多小時,要不是我媽那樣我還想再堅持下去。可我當時不知道其實我半個小時裏隻遊了不到一百米。我以為我遊了很遠,我想五百米那不一會就到了嗎,可我遊一截湧就把我拱出一截,往來時的方向拱,就是走三步退兩步那樣。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到了極限,那時候你已經不知道自己哪是手哪是腳那是頭哇臉的了,你好像

上了發條的東西,老那麼蹬腳揮胳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到了極限。你說那是餓得,你說人餓昏了就那麼個樣樣。鬼喲,我那時不餓。我吃過早飯了,我也吃過午飯了,我甚至把晚飯也吃了把第二天的早中晚三餐都弄到肚子裏去了。早上下水前我拚命吃巧克力。阿莫船長說吃巧克力能積蓄能量。我吃了有八盒,不,十盒吧,反正我現在看見巧克力就翻胃。後來我就不斷地進食,因為我老覺著餓,阿莫船長後告訴我那是體能消耗太大的緣故,需要不斷地進食來補充能量。他們用長長的帶鉤的竹竿勾著礦泉水和豆漿牛奶和葡萄糖溶劑之類的流質食品從小船上伸過來給我吃。我還吃方便麵吃紅燒肉吃德士克炸雞。你不相信吧,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就是吃了,在海裏吃的邊遊邊吃,全世界第一可以進基尼斯大全了吧。方便麵是我自己到自選商場買的,我沒叫別

人買別人不知道我吃什麼牌子現在方便麵多如牛毛。紅燒肉是我媽給我燒的她的拿手菜就是紅燒肉。德士克是阿莫船長叫人去專賣店專門定做的。阿莫船長說你最喜歡吃的還有什麼,我說德士克炸雞,他就叫人去定做了十份。他們準備了一塊泡沫板,把泡好方便麵紅燒肉德克士炸雞固定在那塊泡沫板上然後放在水麵,我就嘴對著那張板,一隻手遊著一隻手往嘴裏塞東西。阿莫船長老跟我打手勢說你別吃太多,吃多了你可有麻煩。他說的麻煩是指排泄,你不知道在海裏最困難的事就是大小便。不是拉不出,是拉出來會惹大麻煩。你以為是在陸地上啊,你以為是在水池裏呀。那是海,海裏什麼魚都有,有一種小魚就是愛吃那種髒臭東西,你才要拉,那魚就蜂擁而至,啄你屁股,弄得你癢不是癢痛不是痛的一種難受。臨下水前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廁所,我去

拉了五趟小便三趟大便,第一趟小便我拉了好長一泡,第二趟我掙出了一點點,第三趟隻擠出了幾滴,第四趟我沒拉出來我想我不能白跑呀就在那站了五分鍾好像弄出了一滴兩滴,第五趟走到廁所門口我立即轉身走了。拉屎也是那樣,其實拉一次也就拉完了,也就隔個把小時吧,我怎麼能拉得出來?可我老覺得肚子裏有東西,就拉,拉不出了才算數。好在我在水裏沒方便,我沒惹那些魚,那些魚也沒惹我。米克跟副班長葛琴說:

那天我看見你了,我也看見你爸看見你媽。我一上岸就看見你們了,我沒想到會在碼頭上看見你們一家人。

他們說你忙了整整兩天,把學校那支啦啦隊組織起來專門排練了幾組動作。那是專為我的橫渡排的。你說我們得跳得歡些叫得響些我們得為我們學校的英雄鼓勁。你看你,我又不是打藍球排球什麼的,那是在海裏,

你就是喊得再響跳得再歡我也看不見聽不到。這句話也有人那麼跟你說了,可你說:我們得為米克做些事呀,我們這麼跳這麼喊至少給他的橫渡造了一定的聲勢吧。

你媽來了,她把小食攤擺到假日海灘來了。他們告訴我,你媽不肯收人家的錢。你媽說:知道嗎?那孩子是我女兒同學。人家說:哪個孩子?你媽說:耶耶?!先生你幹什麼來了。人家說:噢!是橫渡海峽那個少年?你媽說:正是正是,他就要遊過來了,快了。人家說:那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你媽說:那是我女兒的同學。人家說:你說過了你說兩回了。你媽說:你知道就好,你看你們來給我女兒同學捧場我能收你們的錢嗎?大家都給這孩子出力氣出錢出物,我想給作些貢獻可我們家拿不出什麼來隻有這小食攤了,我不能收你們的錢就是這麼回事。

你爸也來了。他就是坐著那輛三輪車上那張藤椅上來的。你跟你爸說:“你就在家看直播吧,那地方人山人海你什麼也看不到。”你爸說:“我不一個人在家呆了,我要和大家一起迎接那孩子。”你說:“爸,太陽毒,路又不好走,海邊風大,再說時間也不短哪你能堅持得住?”你爸說:“你說那孩子在海裏難不難,人家一個孩子能那樣,你爸就不能了?你爸不僅能堅持,你爸還相信能站起來,你信不?”你說:“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