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那麼穿過人流車流推著那輛三輪往假日海灘走去,一路上人們看見那特殊的一輛佃和特殊的乘客,紛紛讓開一條路來,有些人還不時的援手幫兩個女孩推上一截路。
兩個女孩抹著汗,她們朝人家笑,人家也朝她們笑。車上的男人也笑。他們沒說什麼,他們都笑。
就那樣他們來到了那片海灘。
韓家妮親戚開的那家飲食中心,就設在距海灘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那裏主要是為顧客提供冷飲和麵包三明治一類的食品。也有茶有咖啡啤酒和快餐。名字看去有些媚俗,叫做“別有洞天”。人置身其間倒真像在個洞
子裏,或像上甘嶺那種坑道中。裝修簡單而別致,到處都弄成古木樣式,在一些粗細不一奇形怪狀的木柱間鑲嵌寬厚的玻璃作牆,屋頂上鋪了泥沙,種了一種沙灘上特有的野生植物,像野蕹牽了條條的藤,開紫色花朵。有一點水分泥土就瘋長。長出一些長長的青藤藤間綴一朵兩朵的紫色小花,垂懸在玻璃上,看去很田園很雅致。
其間桌凳也一式是木礅的樣式,桌大一些,是粗一些的怪木鋸的;凳小一些,是細些的怪木裁的,用沙紙打磨上了清漆幽黑發亮,也是很田園很雅致的那種。在中心外麵兩側,還豎了很多五顏六色的遮陽傘,很隨意地擺放了些躺椅坐椅。那是為追求獨處和其它情調的遊客所設。可那些裝置恰到好處,一點也沒破壞“洞天”的整體格調,也沒有影響“洞天”裏遊客看海的視野。
看得出韓家妮親戚為這費了不少心思,也看得出這個老板是個受過些教育有些品味的人。
葛琴他們到了那,韓家妮的親戚親自出來把葛琴父親抬到那張轉椅上。那是從老板辦公室專門為葛琴父親弄來的。他說:“坐這個坐這個,這是真皮的鬆軟,還能自動調角度……啊哈啊哈你是稀客貴客。”
他們還為這癱了的男人找了個靠窗的視野最好的位置。
“你從這可以看到整個海灘,也能看見海麵和遠處的港口。你喝茶從容看風景。你要看膩了累了,有人抬了你到海邊走走……家妮呀你們要把我的稀客貴客服侍好。”
葛琴父親有些難為情,久不和外人打交道了,突然得到一份來自陌生人的溫暖,突然的這麼一通話,竟讓
那男人手足無措起來。他嘴唇嚅動著好一會才說出話。他跟葛琴說:“琴耶,咱回吧咱回。”
老板說:“老葛你別客氣,你是我這裏的特殊客人,請都請不來的你別客氣。”
葛琴父親說:“占了你地方,你看……”
老板笑笑,叫人給葛琴父親沏了一壺好茶。
葛琴和韓家妮立刻忙亂起來,她們換上中心的工作裝,是一種樣式很新的裙子,她們平常難得穿上這麼好的衣服。兩個人在更衣室穿好後互相看了好一會笑著跳著後來不跳了不笑了她們忙起來。
這就是那天韓家妮說讓我想想她想了好一會想出來然後又給葛琴咬著耳朵悄悄道出的一個兩全其美“辦法”。
飲食中心生意果然火爆,天氣很熱,一熱就容易口渴。海濱浴場看去全是人,各色泳衣弄得那地方五顏六色的一片。戲水的遊泳的,無非是花力氣的玩法。力氣用盡,肚子就餓了,就想吃點什麼。
就這樣口渴的腹饑的都想起這家中心。
遊人不斷地從那扇門裏進出,他們喝一杯冷飲要幾個麵包。海南五月的太陽已經毒得可以,也有人難耐外麵的暑熱,在這裏找個坐,享受空調冷風,透過那玻璃看外麵的風景。也獨得一種清閑幾許愜意。他們沒想到那麼一句話會讓一個人感激涕零
米克在水裏練了兩個小時,現在他可以跟在阿莫船長身後遊上九圈而不喘不噓了。就是說他可以遊上九公裏距離了。他跟阿莫船長說:“快了快了。”阿莫船長說:“什麼快了?”他說:“再有一個月我就能遊兩個
九圈不歇氣了,再加一個月我看就差不多了。”阿莫船長說:“你踏踏實實練,先別想那些。累了吧,累了我們上岸吃點東西。”
就這樣他們來到“別有洞天”。他們走進那地方已經沒了位。他們要了兩杯可樂四塊麵包。阿莫船長沒給米克要麵包,他給他要了兩大杯純牛奶。這些天來,阿莫船長讓米克堅持吃流質食品,這也是橫渡訓練中的一個重要內容。
阿莫船長說:“人太多我們隻好站著吃。”米克說:“站著吃站著吃吧,你不是常說站著吃得多?”就那時米克看到那邊坐著的男人朝他招手。他覺得很奇怪,他並不認識那男人,而且他覺得那男人很特別,坐著一張皮轉椅獨占了一張台子。他朝那人做了個手勢然後指指自己,意思說你是叫我?那人點點頭。“他叫我們坐
他那去。”米克跟阿莫船長說。“過去過去!”他們就坐過去了。走過去他們才發現那人是個癱人。那人臉白得走了樣,形消骨立的一副模樣。可那男人笑著,好像他們早就認識。“我以為你們不會過來。”那男人說。“為什麼?這有空位,你又那麼熱情,我們為什麼不過來?”阿莫船長說。男人笑笑,“他們都不過來,沒人過來,看去像我霸占著這張台子。”“那不是蠻好。”米克說,“一人人坐著多自在,又寬敞又舒服。”那男人笑笑:“你看這孩子說的,蠻好,什麼叫好?沒人理會沒人說話叫好?”“他們為什麼不過來?”“你看我這臉,你看我這身子,看去像個病重快死的人了,看去像個大煙鬼。這兩樣人家都躲得遠遠的……”葛琴父親說。“那你朝我們招手?”米克說。“我想你們也不會過來,沒想到你們過來了。”“我們沒想那許多。”
米克說,側臉看了看阿莫船長,“是吧?”“想到了也不是個事,”阿莫船長說,“人總得和人在一起,你躲我我躲你,躲來躲去就躲出孤獨。”葛琴父親看著阿莫船長,他一臉的感動。米克和阿莫船長都很奇怪,他們沒想到那麼一句話會讓一個人感激涕零。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們又沒癱,他們又沒成年累月在又黑又窄的小屋子裏呆不見天日。他們沒那種經曆他們不知道。可米克有點感覺,那句你躲我我躲你躲來躲去躲出孤獨讓他想起什麼。他有點黯然神傷,他坐在那吸吮著牛奶不說話。葛琴父親和阿莫船長卻談得很投機。“老哥,你多大年紀?”葛琴父親問到阿莫船長年紀。“六十有五了。”“啊啊!”“你看你啊啊,你以為我騙你?”“沒有,怎麼會,再說你騙我幹什麼,沒道理,你沒道理騙我。”“那你啊啊?”“你看去不像,看去也就五十出頭。”
阿莫船長跟米克說:“你看,誰都把我看成五十。”“就像五十上下的人。”葛琴他父親說。“下輩子吧,下輩子再五十吧……”“你什麼都可以有,就怕有病,人什麼都可無,就怕無錢。”“都這麼說,”阿莫船長說,“有時也不是這麼回事。”“老哥你說不是這麼回事?”“是我說的。”葛琴父親搖頭,葛琴父親說:“你不會有我這經曆,你要有你就不會這麼說,一個人活著不在別人眼裏,你活著有個什麼勁?你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你是個負擔是個累贅……”米克眼裏閃過一絲東西,那男人的話又牽扯他內心一點什麼。“咱走吧!”他跟阿莫船長說。“你看我說這些我真不該說這些,大過節的掃人興……”他說。阿莫船長說:“坐會咱再坐會,咱陪人說說話。”“就是,再坐會,過節又不忙別的。”葛琴父親說。“都是我不好,不說這些了,說些別的,
咱說些別的。”他說。葛琴父親說。那男人跟米克說:“你是不是叫米克?”米克說:“是呀,你怎麼知道我叫米克?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男人笑著,男人說:“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你是我女兒的同學。”男人指了指海灘上正給遊客送飲料食品的兩個女孩。米克嚇一跳,他想起葛琴來了。就是葛琴父親不指那麼一下,他也已經想到葛琴,他沒想到葛琴和她父親會在這地方。他說:“噢噢。”他看見那男人笑著,和他說著話,說了些什麼他沒認真聽,他隻噢著。然後站了起來。他說:“我們真的有急事,我們得先走了。”他扯了阿莫船長匆匆離開那地方。阿莫船長說:“你怎麼了?人家要跟咱說話。”他沒跟阿莫船長說出實情,他沒說他不想讓葛琴撞見,不為別的,隻想不讓葛琴難為情。他想那個秘密他得為葛琴守著。還有葛琴她爸說的那句話,他也
沒跟阿莫船長那句話刺激了他。一個人活著不在別人眼裏,你活著有個什麼勁?就這句,這句刺激了米克,他坐不住,一聽到那種話米克就坐不住。他跟阿莫船長說:“我們開始練吧。”阿莫船長說:“耶耶?!不是你說歇會歇會的?”米克說:“可我不想歇我想練了。”“這孩子……”阿莫船長搖了搖頭。他覺得那不是塞麵包塞的是一塊髒布
終於有一天米克跟阿莫船長說:“歇會我太累了要歇會。”
他們又去了“別有洞天”。那時候那張台子前早沒了葛琴她爸那身影了。那隻台子空著,其它的台子也空著。
海南就是這樣,季節好像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蘇東坡說:一年都是夏,一雨便成秋。但海南的旅遊卻恰
恰相反,一截一截的,一段時間熱,一段時間又冷。跟天氣有關係,也有其它的原因。
這會兒島上遊人就不多,遊人不多假日海灘生意冷清蕭條。寬闊的沙灘上沒幾個人,“別有洞天”裏更沒幾個人。這地方很清靜,一清靜米克就覺得上回見著葛琴她爸好像不是在這。他有一種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