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的另一部分詩歌則是不著禪語而盡得禪理,清人牟原相說“王摩詰詩如初祖達摩過江說法,又如翠竹得風,天然而笑”。右丞一些上乘禪詩確實達到了自然而工,如翠竹隨風而動,芙蕖倚風自笑的天然境界。佛禪對王維詩歌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麵:
(一)空寂閑靜的境界
根據兩唐書所載,王維晚年長齋,退朝之後,以焚香獨坐,禪誦為能事,參禪需要環境的安定,因此王維對寂靜清幽的環境特別喜愛,反映到詩歌中表現為空寂閑靜的境界,如:
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王維以“澄淨”的心境觀照空山寂林,把自然作為凝神觀照和息心淨慮的對象,直覺體驗山林之樂。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在日暮黃昏到月出這個時段中,行至寂靜的處所觀賞自然風光而創作的。僅《輞川集》中明確標示出這個時段的就有十一首:
落日鬆風起,還家草露晞。(裴迪《華子岡》)
迢迢文杏館,躋攀日已屢。(裴迪《文杏館》)
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王維《斤竹嶺》)
秋山斂餘照……夕嵐無處所。(王維《木蘭寨》)
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王維《鹿柴》)
雲日雖回照,森沉猶自寒。(裴迪《茱萸沜》)
當軒彌漫漾,孤月正徘徊。(裴迪《臨湖亭》)
落日下崦嵫,清波殊淼漫。(裴迪《南垞》)
吹簫淩極浦,日暮送夫君。(王維《欹湖》)
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王維《白石灘》)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竹裏館》)
王維這些詩歌中突出地表現了對空的追求,有時本身的存在也被空掉了,他在《飯覆山僧》中說:“思歸何必深,身世猶空虛。”《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中說:“眼界今無染,心空安可迷。”表達了身心俱空,我和我所俱空的理念。《香祖筆記》引方回《瀛奎律髓》:“右丞終南別業有一唱三歎,不可窮之妙。如輞川孟城坳、華子岡、茱萸沜、辛夷塢等詩,右丞唱,裴迪和,雖各不過五言四句,窮幽入元,學者當仔細參則得之。”王漁洋《蠶尾續文》曾說:“王裴輞川絕句,字字入禪。”明胡應麟《詩藪》:“右丞輞川諸作,卻是自出機杼,名言兩忘,色相俱泯。”黃叔燦《唐詩箋注》以般若空觀、色空相寂的佛家觀來評王維輞川詩作:“輞川諸詩,皆妙絕天成,不涉色相。”同書評《鹿柴》詩:“返景照入,空山闃寂,真麋鹿場也。”麋鹿在佛家是“真性”的象征。“鹿苑”為佛始說法度五比丘之處,或做仙人住處。以佛家之鹿場來比喻回光返照下的空山鹿柴,認為《鹿柴》詩深得般若三昧,當體即空。正如徐增《而庵說唐詩》所評:“摩詰精大雄氏之學,句句皆合聖教。”此語指出王維精通佛學,其詩多合禪意,句句皆合聖教或是誇張之說,整體而論可謂評價不虛。
(二)隨緣任運的禪趣
《金剛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王維也深刻地認識到了能所俱空的道理,既然緣起而性空,則一切的執著追求是徒勞無功的,隻要能擺脫自身的係念求得一心之淨,賜無可無不可。自公元748年起,王維營造輞川別墅,嚐與裴迪遊詠其間,參花悟道,吟詩作畫,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自謂“無可無不可”,“苟身心相離,理事俱如,則何往而不適?”這正是對《維摩詰經·入不二法門品》“無縛無解、無樂無不樂”人生境界的繼承。這一點在他的《六祖能禪師碑銘》中也能看出,他把慧能的禪法思想歸結為“舉足下足,長在道場;是心是性,同歸性海”,這種日常生活中任運的態度影響了他詩歌隨緣任運的禪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