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文先生看著眼前這群孩子體格結實、臉蛋紅潤,每個人都各有特色地咧嘴而笑。他意識到:他們健康可愛。對著笑咯咯的他們,他也笑了,從口袋裏拿出一英鎊金幣,遞給老大“我們家伊麗莎白·艾倫”。

“如果你把它分成八份,你們每個人有半克朗。”他說。

在咯咯的笑聲和輕快的屈膝禮之中,他坐車離開,身後留下一片狂喜,孩子們相互輕推、喜得蹦蹦跳跳。

駕車駛過美麗的曠野令人心怡。為什麼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他曾肯定這種感覺再不會有了——那感覺就是天地美麗,紫花開在遠處,心頭暖乎乎,越來越靠近那座古老的大房子,血脈相傳六百年。想起上次他是如何駕車離去和那些緊鎖的房間、躺在金銀錦繡的四柱床上的男孩就不寒而栗。也許有可能發現他稍稍好些,能克服自己對他的畏縮嗎?那夢多麼真實——傳回的聲音多麼清亮美好。“在花園裏——在花園裏!”

“我要找鑰匙,”他說。“我要把門打開。我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到了莊園,按慣常儀式接待他的傭人們注意到他顯得好些了,他沒有去他常住的、由皮切爾照看的那個偏遠的房間。他去了書房,派人請了梅德洛克太太。她來了,多少有些激動好奇而忙亂無措。

“柯林少爺怎麼樣,梅德洛克?”他詢問。

“嗯,先生,”梅德洛克太太回答,“這麼說吧,他——他變了。”

“變糟了?”他試探。

梅德洛克太太紅了臉。

“嗯,您知道,先生,”她盡力解釋,“克萊文醫生、護士和我都沒搞明白。”

“怎麼這樣?”

“說實話,先生,柯林少爺可能是好轉也可能是變糟。他的胃口,先生,簡直難以理解——他的脾氣——”

“是不是更——更加古怪了?”她的主人問道,眉頭緊鎖。

“是的,先生。他非常古怪——如果把他和過去比。他以前什麼都不吃,可突然間他開始食量驚人——然後突然又停止了,食物像過去一樣被送回來。您不知道,先生,也許,他從不許人把他帶到戶外。我們可是經曆過的,要讓他坐輪椅出去,會抖得像片葉子。他會大發脾氣,克萊文醫生說他也不敢承擔責任,強迫他。嗯,先生,沒任何兆頭——他大發了一場脾氣,比以往都厲害。他突然堅持要每天抬出去,跟瑪莉小姐和蘇珊·索爾比的兒子笛肯一起,笛肯能推動輪椅。他迷上了瑪莉小姐和笛肯這兩個人,笛肯帶來了他馴養的動物,還有,先生,要是您相信,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呆在戶外。”

“他看上去怎麼樣?”他又問道。

“要是他飲食正常,先生,您會以為他在長肉——可我們擔心會不會是浮腫。有時他單獨和瑪莉小姐在一起會奇怪地大笑。他過去從來不笑。要是您允許,克萊文醫生會馬上來見您。他摸不著頭腦,這輩子都沒這樣過。”

“柯林少爺現在在哪裏?”克萊文先生問。

“在花園裏,先生。他總在花園裏——不過任何人不準靠近,他怕有人看他。”

克萊文先生幾乎沒聽到她最後的話。

“在花園裏,”他說,等他遣走梅德洛克太太,他站起來一遍遍重複,“在花園裏!”

要回到自己曾站過的地方,他還得費點力。等重新感覺身處地球之後,他轉身出了房。和瑪莉一樣,他穿過灌木叢的門、月桂和噴泉花壇。噴泉正噴著,周圍都是花壇,開著明媚的秋季花卉。他穿過草地,拐上常青藤牆邊的那條長徑。他走得不快,反是慢慢而行,眼睛盯在小徑上。也不知怎的,他覺得仿佛正被拉回一個尋覓已久的地方。他被越拉越近,腳步更慢了。盡管常青藤密密匝匝掛在牆上,他仍知道門在何處——但他不知道那東西的確切所在——那把埋著的鑰匙。

他停下來站著不動,看看四周,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刻,他一驚,傾聽起來——不由懷疑自己身處夢中。

濃密的常青藤覆在門上,鑰匙埋在灌木之下,十年冷清,沒人穿過那道門——但花園裏傳出聲音。那是奔跑之聲,好似繞著樹在追趕,聲音壓得低低的,怪得很——驚叫聲、捂嘴歡叫聲,好像是年輕人的笑聲,孩子們無法克製的歡笑,他們盡力不讓人聽到,可偶爾傳出一兩聲——他們興奮高漲的時候——就會爆發。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在做什麼樣的夢啊——看在老天的分上,他都聽見了什麼啊?他是不是失去理智,認為聽到了人的耳朵聽不到的聲音?這是不是那個遙遠清亮的聲音想說的話?

正在此時,那一刻——那無法克製的一刻,聲音忘乎所以,傳了出來。奔跑的腳步越來越快——向園門而來——伴著年輕有力的急促呼吸和無法抑製的肆意笑聲——園門大開,一簾常青藤往外一蕩,一個男孩穿過門,使勁跑過來,沒看見外麵有人,幾乎撞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