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走過一段泥濘的沼澤,我的心中一片空白,當我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我恍惚記起十三歲冬夜那個奇異的夢境。我把手伸進去,我摸到蘭腿上冷濕一片,我知道我什麼事兒也沒幹成。我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迷了路而驚慌失措的孩子,當我抬眼尋找母親的時候,我看到蘭那雙放著異彩的眼睛。蘭一遍又一遍地輕喚著我的名字,蘭小巧的雙手大膽而溫柔地撫摸我的全身,而我卻驚慌羞愧地不知該幹什麼。蘭伏在我耳邊夢囈一般地說,章,我想幹那事兒。轟然一聲,那座多年來橫在我心中的無法逾越的大山在頃刻間倒坍,我感覺我身體的深處有一條沉睡的大河正在洶湧澎湃地醒來,我猛然一下翻起身,再一次把蘭緊緊地壓在身體下麵,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而深刻的痛苦和歡樂,我情不自禁地喚,蘭!蘭!蘭!我們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那種快樂而美好的事情,沉醉在那一刻忘我的境界中,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以外一切事物的脆弱和渺小。當我們醒來的時候,秋天略帶些涼味的陽光已經灑滿了小屋,我們再一次興致勃勃地幹了那事兒,然後又難舍難分地溫存了許久。蘭已經穿好了衣服,我還死皮賴臉地躺著不動。蘭親昵地說,快起吧,懶鬼,以後日子還長著呢。我癡迷地應著,我仍然無法從剛剛逝去的那個奇妙的夜晚中走出來。蘭嚇唬著要掀我的被子,我無意識地抵抗著,蘭已經掀起了一個被角。看著自己長滿汗毛的半裸著的腿,我猛然清醒過來,無緣無故地想起那本叫做《西廂記》的書,以及書中我疊著的那一頁,我的心一下子沉沉地墜了下去。我心神不寧地穿好衣服,又假裝疊被子,抱著最後一絲幻想偷看蘭那條淡藍色的繡著椰子樹的床單,我多麼希望它上麵正靜靜地盛開著一朵鮮紅的杜鵑花。不,哪怕是一朵細碎的無名的野花,我也將狂喜不已。但是什麼也沒有。我痛苦地抬起頭看蘭,蘭正揚起手快活地對著鏡子梳頭發。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故事就這樣不可挽回地結束了。
冬天還沒有完全來了的時候,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就匆忙地覆蓋了大地上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麻雀們慌亂地飛來飛去,尋找著一切可以充饑的食物,在兩三個連續的晴日之後,小鎮上所有道路都變得泥濘不堪,像老乞婦肮髒的臉。我一個人默默地站在小鎮西邊殘缺的城牆上,望著小街上秋收後悠閑的行人,我再一次感到人生的空虛和無聊。天氣漸漸冷起來,無力的夕陽最後跳動了一下,終於完全墜落在覆著白雪的遠山下麵。一對年輕的戀人騎著單車駛過,車座後麵的姑娘攬著小夥子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背上,我覺得他們很可笑;一個中年的母親熱切地喚著她的孩子,我覺得很悲傷。第一盞路燈悄然燃起,恍然間已是萬家燈光。我知道該往回走了。路過無數個亮著燈光的窗口,我默默地問自己,那裏麵有多少個家庭是幸福、快樂的呢?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我覺得我和蘭的故事,既然開始了,不管怎樣,總得有一個結局。快放寒假時,我敲開蘭的門,我說,蘭,這段我一直在下決心,可我說服不了自己。我不敢抬頭看蘭。蘭說,我早已想到了這些,這符合你的性格。蘭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我說,蘭,你恨我嗎?蘭說,我為什麼要恨你呢?接下來我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我們彼此沉默了許久,我說,蘭,我走了。蘭說,嗯。我已經拉開了門,蘭突然問我說,章,說真心話,你現在還愛我嗎?我回過頭,低低地說,是的。蘭說,你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我要你說那個字。我抬起頭,盯著蘭的眼睛,說,愛!蘭大膽地回望著我眼睛幽幽地說,今夜,你還想留下來嗎?我用力點一點頭。蘭說,來,過來,抱住我。我把門鎖上,我們像初戀一樣擁到了一起。
在歡樂的間歇,我說,蘭,我將永遠感激你,是你使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蘭說,是嗎?那你為什麼不娶我做你的妻子。我陷入了難堪的沉默。蘭吃吃地笑了笑說,別擔心,我不會賴住你的,為什麼我一定要嫁你呢?我下了半天決心,低低地說,蘭,真的,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經曆人生的全部。蘭嘲弄地說,你是指初夜權吧。我說,蘭,不要說得這麼粗俗。蘭再一次哧哧地笑了起來。蘭說,對於我,你是第一次嗎?我說,是的。蘭說,那對下一個女孩你還是嗎?我無言以對。蘭突然恨恨地說,你們男人的自私和卑鄙正在這裏,有時候我恨不得砸爛這個男人們主宰的世界。我緊緊地握住蘭的手。蘭突然倦倦地說,章,什麼也不要說了,來,抱住我,我感覺很累,我要睡一會兒了。天快亮的時候,我們最後一次幹了那事兒,蘭固執地要在我上邊。穿衣服時,蘭說,章,有時候我真想當一個妓女,我要大把大把賺男人們的錢,然後用它們給我自己建一個高大的貞節牌坊。我說,蘭,你真可怕。蘭說,章,你說過,真實的東西往往都是可怕的,其實我並不可怕,我隻是不掩飾自己罷了。
天色已經亮了起來,淡淡的天光映在玻璃窗上,遠方的雞鳴一陣稠似一陣,上早操的鈴聲快要響了。我突然很不忍離去,我留戀地對蘭說,蘭,我真的心裏感覺愧對你,但我無法說服自己。最後我要告訴你,對男人,永遠不要主動,不要毫無保留,哪怕他再寬容。蘭幽幽地說,謝謝你的忠告,我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你是最後一個讓我信任的人,大概也是最後一個使我絕望的人。望著蘭孤苦而悲愴的神情,我眼裏那種叫做淚的東西不爭氣的東西再一次潸然而下。
蘭在我就要離去的時候,突然拿出塊雪白的純絲手絹,蘭惡毒而意味深長地說,章,好好保存著它,總有一天你會用得著它的。那時我以為蘭隻是嘲諷我,我沒想到幾年以後它竟預示著一個滑稽的寓言。
寒假裏,我又回到了親切的故鄉,熟悉的山川和田地讓我重溫了許多童年時溫馨的舊夢,而在落雪的日子裏,我常常整日枯坐在生著炭火的溫暖的土炕上長久地回憶著竹和蘭,這兩位在我生命際遇裏有著重要寓意的女孩。晴天時,我又常常坐在灑滿陽光的窗前,饒有興趣地觀看院裏的那些羊和豬,還有雞們。一隻美麗的大公雞正緊緊地追逐著一隻白母雞,追上了,溫存地跳在它背上旁若無人地幹那事兒。陽光暖暖地灑在它們身上。動物們把一切過程處理得何其從容簡潔,而人卻給自己套了多少枷鎖,我默默地想。
寒假開了學以後,郝驢一見麵就對我說,你知道嗎?蘭調走了。我大吃一驚,急切地問,調哪兒去了?郝驢說,回南邊去了。我說,什麼時候走的?郝驢說,前天收拾好東西,我把她送到車站的。她說她臨走前不想再見熟人。我說,她沒有說什麼?郝驢說,沒有。我再說,你仔細想一想,她有沒有讓你給我留下什麼話?郝驢肯定地說,沒有。
剛開學的嘈雜的人流從我身邊走過,許多老師和同學們同我打招呼。過年好!我茫無頭緒地點一點頭,我感覺我的眼前空空的,什麼也沒有。走上熟悉的宿舍樓,一切還依舊,一樓的第三個台階缺了一塊,二樓的拐彎處少了一截扶手,水房門敞開著,有幾個學生正在打水。我走到我的宿舍門前,停下來,仔細地看一下四周,想要尋找蘭留下來的哪怕隻言片語,但是什麼也沒有。我相信蘭一定會給我留下什麼的,我走出來,茫無目的地在樓道裏走了一圈,順手推了一把蘭的門,沒想到那門竟然開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小白臉正在手忙腳亂地打掃。他仿佛吃了一驚,遲疑地問,你找誰?我惡狠狠地問,誰讓你在這兒的?他奇怪地望了望我,忽然笑了臉說,您是不是隔壁的章老師,我姓武,剛調來,我拜讀過您的詩……我沒有聽完他的話,門也不閉就退出來。上了教學樓,找了兩個女學生,我說,去,幫我打掃一下宿舍。她們說,用不用擦玻璃?我說,算了。望著她們走出教室,我又不知道該幹什麼。走下教學樓,操場上幾個年輕老師正在打籃球,他們喊我去打,我擺一擺手走過去,靠著籃球架站下,一個出線球幾乎砸在我頭上,我把球扔進場去,我再一次悲哀地想,蘭怎麼可能什麼也不給我留下呢?
下午開全體教職工大會,教務處點完名後,楊校長扶一扶眼鏡,威嚴地清一下嗓子說,這學期我們的人事有所變動,蘭老師調回原籍,武老師調來我校,大家歡迎。那個小白臉站起來討好地四下點一點頭。我覺得我從骨子裏憎恨他,仿佛蘭就是因為他才被迫調走的。
那天晚上,郝驢請我去喝酒,我說,讓我一個人呆一呆好嗎?郝驢迷惑不解地望了我一眼,很失望地退了出去。坐在燈下,打開辦公桌上的抽屜,一邊是用紅綢帶係著的一厚遝書信,像一個歎號,那是竹留給我的全部財富,一邊是那塊素潔的白手帕,像一個句號,那是蘭留給我的唯一紀念。我把它們放在一塊,我仿佛看到兩張重疊的臉。我鎖上抽屜,也鎖上了兩個塵封的記憶。我對它們說,好好相處,不要爭吵。
在那一夜剩下的時間,我寫了一首題目叫《南國少女似海水》的詩,我把它遙獻給蘭。半年後,我把題目改為《北國少女似火焰》,並且用這首詩俘虜了那個叫菊的不諳世事、愛慕虛榮的女孩。
菊每天下午都來學校操場上打排球,菊生得白白胖胖,用現代一點的詞兒說,叫做很性感。菊的爸爸在這個小鎮上當土皇帝,常常坐著吉普車來學校視察工作,楊校長最怕菊的爸爸。菊去年才從縣城的重點中學裏畢業,菊什麼也沒考上,但菊說,他爸爸正在給她活動體校,不久她就可以再上學了。
每天下午,我都站在我宿舍的玻璃窗前,百無聊賴地望著菊在操場上打排球。周圍的一切都引不起我的興趣,我覺得我眼裏的世界已經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了,再沒有什麼能讓我激動了。我是多麼希望我的生活能像死水一樣沉寂啊。我的母親,每次回到家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反複地抱怨我怎麼還不成一個家。我已經失去了跟命運抗爭的耐心和勇氣。
我就這樣長時間地站在窗前看菊打排球,我的心中充滿了邪惡的意味兒。我對自己說,為什麼不把她搞到手呢?我能聽出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冷冷的聲音裏殘忍和冷酷的成分。
我走下樓去,那個排球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嗖”地砸在我頭上,菊和那幫社會小青年歡快地大叫起來。我一揚手,一個漂亮的上手飄球把排球給他們打回去。其中一個小青年是我以前的學生,他高喊著讓我加入他們的隊伍,我就這樣認識了菊。菊喜歡詩歌,喜歡流行歌曲和港台那些仿佛淨了身的小白臉們,這正是這個時代裏虛榮而時髦的小女孩們的通病。我深諳這一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當菊第一次做我的客人的時候,我恭維了她著裝高雅和氣質與眾不同,我不恭維她的漂亮,因為我知道她們這些附庸風雅的女孩畢竟不同於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傻妞們。菊很興奮,仿佛遇到了一個相見恨晚的知音,告別的時候,菊說,我能夠再來嗎?我說,當然。菊第二次來的時候,我把那首題目叫做《北國少女似火焰》的詩獻給她。菊認真地讀了一遍說,你寫的?我說,寫給你的。我放肆地盯著菊,菊的臉有些發紅,菊沒有拿走那首詩,但是菊第三次來了。我先拉著菊的手,菊沒有躲避,我把菊攬在懷裏,菊掙紮了一下,但很快地閉了眼睛,菊的臉是完全紅了。我吻菊的嘴唇,菊似乎想回應,但是很拙笨,很可愛。我鎮靜地把握著這一切事兒的進展,仿佛一個冷眼旁觀的機械師。我知道在我拉菊的手,攬菊的腰,吻菊的唇的時候,菊隻是紅了臉,但是菊沒有戰栗,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已經記不清菊第四次來的具體日期了,菊好像記得。我隻隱隱約約記得那好像是個暮春的黃昏,操場邊的那排小柳樹上正飛揚著如雪的柳絮,狗們在小鎮的街道上成群結隊地亂跑,貓們在不知哪裏的房頂上整夜整夜地嚎叫,一切都顯示出生氣勃勃的樣子。菊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菊剛過完她十九歲生日。
為這一天,我已經準備了好些日子,我洗淨了很久沒有洗已經辨不清原色了的床單,我換了世界地圖般斑斑點點的內褲,從小鎮西邊的藥房,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我買了那種用橡膠做的玩意兒。我甚至還理了發,洗了澡,我想不管怎麼說,這大概算是我正兒八經的洞房花燭夜了。
當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桌前一邊等菊,一邊倒計時的時候,我忽然閃電般地想起了蘭送給我的那塊素潔的白手帕,想起最後那個夜晚,蘭惡毒而意味深長地對我說的話:好好保存著,總有一天你會用著它的。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樣!我匆忙地打開抽屜,把那塊純絲的白手帕拿出來,壓在我的枕頭下麵。
菊敲門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小屋已經準備得既像陷阱又像化學實驗室了。我們像往常一樣談論了些無聊又繁瑣的事兒,然後,我們開始擁抱,接著開始接吻,這是我們一切交往中唯一有共同語言的地方。我們已經和衣躺在了床上,我說,菊,你喜歡我嗎?菊認真地點一點頭,我說,你一輩子跟我在一塊甘心嗎?菊又點一點頭。我說,菊,你再好好想一想,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菊似乎想了想,點一點頭說,我怎麼會反悔呢?我說,你知道對於相愛的人兒,我們既是自己的又是對方的,我們彼此應該毫無保留,你明白嗎?菊似乎聽明白了,認真地點一點頭。我們再一次擁抱在一起,說了些海誓山盟的話,然後就赤身裸體地躺在了同一個被窩裏。當我們就要幹那事兒的時候,菊突然低低地說,我好像覺得我們現在不應該幹這事兒。我說,菊,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如果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把菊米黃色的連衣裙拿過來遞給菊,我想菊現在如果真的反悔,我絕不會強迫她,我將會耐心地再等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心甘情願,因為我想不管怎麼說,那是兩個人共同的事兒,那是一樁歡樂的事兒。菊仿佛遲疑了一下,突然紅了臉,羞怯地閉上眼睛,在這當中,我悄悄騰出一隻手,把壓在枕頭下麵的那塊雪白的手帕取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鋪在菊身下,我竭力耐心而溫柔地想喚醒菊,我想讓她和我共同分享這上帝賜給人類的最大的恩惠。但菊一動不動地躺著,仿佛躺在祭壇上聖潔的殉道者。我忽然想起一些書上常見的話:沉睡的處女地。我知道我隻能寂寞地獨自前行了。當我剛要進入菊的時候,菊緊緊地捏著我的手,當我完全進入的時候,菊的手無力地鬆開。菊淚流滿麵,菊把我那塊新換的枕巾咬得千瘡百孔。仿佛完成一件艱難的工作,我沒有一絲快樂,我輕輕地用嘴唇吮幹菊臉上的淚,低低喚,菊!菊!我的心中突然蔓起一種憐香惜玉的情懷,我覺得菊仿佛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孩,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大人的保護,我溫柔地把菊攬在胸前,輕輕地撫摸她胖胖的圓臉。菊低低地說,你不會不要我吧?菊沒有一絲往日的做作和刁鑽。菊在無意中顯現出了母性性格中最讓男人怦然心動的美麗的一頁。我動情地對菊說,怎麼會呢?
在菊戀戀不舍地離去之後,我急忙拿出那塊素潔的白手帕,心神不定地察看著它。除了一個個已經變硬的肮髒的淡黃色斑點外,上麵一無所有,就像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雪原。我的情緒忽然低落到了極點,媽的。我惡狠狠地罵。我覺得菊和這個世界再一次無情地把我給嘲弄了。
菊已經不可能成為我的妻子了,但是我還是要讓她為自己曾經有過的過失付出沉重的代價。
第二天下雨,就是那種時大時小的春雨,清新中隱含著冬日的最後一絲寒冷。我知道菊會來,但是我將把她拒之門外,我要讓她在黑暗中飽嚐期待的痛苦。七點鍾,門外響起了急促但略顯遲疑的敲門聲,我立在窗前,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度響起,我依然無動於衷。菊終於失去了耐心和勇氣,我聽見菊橐橐的高跟鞋敲打水泥樓道的聲音漸漸遠去,我惡毒地笑一笑,然後下樓去找郝驢,我跟他已經約好,今夜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場麻將。
我相信菊還會來,但我將不再拒絕她,因為我現在還不想讓她絕望,我要讓痛苦像蠶一樣慢慢吞食她的心靈。跟昨天一樣,七點鍾那敲門聲如期響起,我裝作迫不及待地打開門,菊站在門外,菊的眼睛裏滿含委屈和痛苦,我相信這些是真實的。菊抬起頭,像港台那些言情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那樣痛不欲生地說,我恨你,我今生再也不理你了。我裝作莫名其妙地問,菊,怎麼了?誰得罪你了?菊恨恨地跺一跺腳,返身就走。我知道菊如果真的打算不再理我,她完全沒有必要遠遠地跑來告訴我,我了解女人們這點鬼把戲。我拉住菊說,菊,怎麼了,有什麼事兒進來說。菊甩著手,更加堅決地說,我今生再也不會進你屋了。我把菊硬拉進屋裏來,嬉皮笑臉地說一些賠情的話兒,然後,繼續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問,菊,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讓我明白,我以後也好改正。菊氣呼呼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過了很久,忽然滿腹委屈地問我,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給人家開門?我說,你昨天晚上來過?不可能吧,昨天晚上下那麼大的雨,你怎麼會來?菊說,我明明聽見你在裏麵,你為什麼不給人家開門。我說,菊,那你可冤殺我了,我昨天等了你一會兒,以為你不來了,就去一樓聊了會兒天,你怎麼會來呢?真是對不起。菊似乎相信了,撒嬌地打了我兩拳,訴苦說,人家昨天淋了一夜雨,到現在身上還發燒。你倒好,光說一聲對不起就頂了?我說,那該怎麼辦?菊說,學兩聲狗叫,要不就把那盆水澆到身上。我討饒說,我叫,我叫。叫完了,菊用指頭狠狠地在我頭上點了一下,菊的臉上又露出了往日那種調皮得意的笑。我們又幹了那事兒。在菊臨離去的時候,我說,菊,有一件事兒我想問你,不知應該不應該。菊說,什麼事兒?我假裝遲疑了一下,說,算了,以後再說吧。菊說,到底什麼事兒?我說,算了。菊走的時候心事重重。
我沒有停止我惡毒的努力,終於有一天,菊最後一道防線完全崩潰了。菊絕望地把自己的乳罩扯下來,撕成碎片,菊把我的枕巾和枕頭扔得滿地都是,菊歇斯底裏地大喊,我是妓女,我是蕩婦,我是爛女人,我下流,不要臉,這下行了吧,這下行了吧……我淡淡地望著菊,我的心裏沒有一絲同情和憐憫。菊終於安靜下來,菊淚流滿麵地伏在我懷裏,低低地說,你能原諒我嗎?你能原諒我嗎?我說,原諒你什麼呢?菊說,那時我上高二,我什麼也不懂,我隻是覺得好奇,我們就幹了那事兒,我隻幹了一回,我真的很後悔。我說,他是誰?菊說,我們排球隊的隊長。我惡狠狠地罵,王八蛋。菊怯怯地說,你原諒我了嗎?我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怎麼會計較。菊歡快地抱住我,菊的淚再次流下來,我相信這歡喜和淚是真實的,但我無法趕走那條從我懂事以來就盤踞在我心中的毒蛇。
全校老師已經知道了我和菊的事兒,楊校長對我的態度更是大不同前,他甚至要提拔我當語文教研組組長了。可是同教研室的王老師對我的事兒冷眼旁觀。好幾次我欲言又止,我想聽聽王老師的意見,可自從蘭的事兒以後,我又不好意思向他張口。有一天,王老師突然問我說,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我假裝糊塗,說,什麼怎麼辦?王老師說,你打算娶菊嗎?我說,我打算一輩子獨身。王老師說,菊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哪。我滿不在乎地說,女人還不是那麼回事兒,跟誰一塊兒睡覺就跟誰親。王老師的臉突然變得很難看,王老師說,你到底要尋找什麼呢?我剛要說,我不能讓我的人生有一絲欠缺;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