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夔(1155?—1221?),字堯章,饒州鄱陽(今江西波陽)人,因曾卜居湖州苕溪白石洞天附近而被友人潘檉稱為“白石道人”。其父名噩,宋高宗紹興三十年(1160)進士。薑夔早年隨父宦遊,往來漢陽、長沙等地,後其父卒於漢陽任上,夔孤貧,依姐居於漢川(漢陽西北),其後漫遊於吳越一帶。他精通音律、書法,工於詩詞,三十多歲時在湖南結識了老詩人蕭德藻,蕭氏賞識薑夔的才華,便把侄女嫁給了他,此後薑夔便依蕭德藻居湖州。淳熙十四年(1187)經蕭德藻介紹,他袖詩拜謁楊萬裏,萬裏“許其文無不工,甚似陸龜蒙,並以詩送,往見範成大”(夏承燾《薑白石係年》),自此往來蘇州時便依靠範成大。宋光宗紹熙四年(1193),薑夔結識了南宋大將張俊的後裔張鑒,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冬,薑夔受張鑒的邀請,舉家搬往杭州,依之十年。他在《薑堯章自序》中說:“舊所依倚,惟有張兄平甫,其人甚賢。十年相處,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誠盡力,憂樂同念。”
薑夔一生的成就中對後世影響最為深刻的當數其詞。他的詞清剛醇雅,格調高曠,講求聲律,字斟句酌,影響了吳文英及清代浙派詞人,被譽為“詩家之杜少陵”、“文中之昌黎”、“詞中之聖”。詞自晚唐興起之時便帶有柔軟婉麗的先天特征,這也正是它為“詞”,而不為“詩”的一個重要原因。薑夔之前,範仲淹、王安石、蘇軾、辛棄疾雖是兩宋詞風的特例,但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詞作為一種獨立文體而特有的語言風格,詞至薑夔,軟媚無力已蔚然成風。與此恰恰相反的是,此時詩壇已入江西末流,奇險硬澀、槎枒幹枯的詩風為當時許多文人所不滿。薑夔恰逢此時,他在詩歌和詞曲創作上都造詣頗深,於是他另辟蹊徑,把晚唐詞風與江西詩風相結合,用健筆寫柔情,形成了幽韻冷香的語言風格。
從薑夔的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一生的行跡和不幸,積極入世與屢試不第,懷念情人與廝守無期,渴望歸依與飄泊江湖,多種感情激烈鬥爭,此消彼長,終於成就了他一生的文學事業。他還有一部分作品流露出隱逸的情懷,並常常以陸龜蒙、陶淵明自比,但實際上他是一個積極入世之人,他的出世命運是被廟堂所排斥的結果。
宋寧宗慶元三年(1197),薑夔四十三歲之時曾向朝廷獻上《大樂議》和《琴瑟考古圖》,建議治理國樂,但因權臣妒才而未被重視。次年(1198)正月,作《戊午春帖子》:“晴窗日日擬雕蟲,惆悵明時不易逢。二十五弦人不識,淡黃楊柳舞春風。”真可謂滿腹牢騷,表達的盡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感慨。說歸說,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薑夔又上《聖宋鐃歌鼓吹》十二章,因此,他獲詔允許免解參加禮部進士考試,但不幸落第,以布衣終身。所以說,薑夔“出世”的一生是被逼的,他雖然一心崇拜陸龜蒙,但他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假隱士,在生活窘迫之時他做不到陶淵明式的“清”,在仕途潦倒之時他甚至沒有蘇軾的“曠”。
薑夔所結交的大多是達官顯貴,豪門貴族,與其唱和最多的也是這些人,那麼這其中有沒有一點點薑夔的良苦用心呢?或許他想得到這些人的舉薦而步入仕途,或許是要通過與這些人的交往來滿足心靈上對於濟世的需要。曾經有一種說法:〔暗香〕、〔疏影〕是薑夔為範成大而作,目的是希望得到範氏舉薦,借此步入仕途。由於這兩首詞的詞旨較為飄忽不定,所以並不能印證此說,但是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的話,那麼可以肯定的是,薑夔的此類作品絕不僅限於這兩首。現可考的與薑夔有交遊的人達一百多,而其中並沒有一個真正的隱士,但是僅在他的詞作中,向往隱逸之詞就為數不少,如〔點絳唇〕(燕雁無心)、〔慶宮春〕(雙槳蓴波)、〔江梅引〕(人間離別易多時)等等,都流露出了向往退隱江湖之意。而在薑夔四處飄泊的一生之中,對於歸隱生活,他占天時——二十至五十歲生活在宋金議和、短暫而穩定的三十年中,占地利——長期漫遊於人傑地靈、風光秀麗的吳越一代,占人和——布衣終身,無所經營,那麼他為什麼沒有走向隱居之路呢?為什麼入仕不得,而又向往隱逸的詞人作品中不見鄙薄功名利祿之語呢?他的詞同樣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他的[徵招]詞中有“一丘聊複爾,也孤負幼輿高誌。水葓晚,漠漠搖煙。奈未成歸計”之詞句,意思是“如果要隱居,隻一片茂密的山林也就足夠了,但這也辜負了謝鯤建功立業的壯誌。天色漸晚,水葓生處,煙霧濛濛,而我仍飄泊在外,歸計未成”。這樣就再明白不過了,薑夔借謝鯤道出了自己的心聲,他並不是真的向往隱居,那隻是出仕不成、飄泊江湖時所產生的用來抵抗失敗、落魄、孤獨的消極逃避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