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月請魏尺木落座,她自己卻輕輕斜靠在案頭。魏尺木一眼瞥去,但見其中多是竹簡。他以為蘇如月常年隱居在這世外茶源之中,不通外界有無,不曉江山更替,便道:“想必蘇姑娘熟讀古人之籍卷,卻不知近人之文章。
蘇如月聞言,眉頭輕顫,問道:“何以見得?”
魏尺木道:“近人擅詩。”
蘇如月“哦”了一聲,道:“你是說我不懂詩咯?”
魏尺木故意激道:“你若懂詩,且把近人之高低說來聽聽。”
蘇如月也不推辭:“若論絕句,當屬王季淩、賀季真兩個。”
魏尺木若有所思:“有何憑證?”
蘇如月反問道:“王季淩有‘春風不度玉門關’之句,賀季真有‘春風不改舊時波’之句,當不起絕句之首麼?”
魏尺木經此一點,幡然醒悟,暗忖道:“這‘兩季兩春風’確是寫得絕倫逸群,不同凡辭。”他不甘心,又問道:“王少伯的絕句不算好麼?”
蘇如月眉頭輕鎖,繼而搖頭:“王少伯雖長於絕句,卻多寫深閨愁怨——試想一男子如何能十分曉得婦人的心事?妄而為之罷了。”她又接著道:“若論長詩,白樂天自然當得第一。”
魏尺木曾讀過白樂天的《琵琶行》和《長恨歌》二詩,深以為然,不覺點頭應和,又問道:“餘人如何?”
蘇如月暢然道:“曹、謝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彼詩空有才藻,不務內情;陶潛尤擅辭賦,詩非其長。”蘇如月頓了一頓,又言道:“李太白天上之謫仙,杜少陵人間之鴻儒,自然無需多言。”
魏尺木見蘇如月評人論詩,字字如刀,幾乎都憑一語斷而言之,言而定之,他不禁暗暗敬服。
蘇如月忽然前傾身子,雙眸望著魏尺木,言道:“你既然喜歡論詩,不如也寫一首罷。”
魏尺木隻覺一股清香撲鼻,如梅似茶,直沁入心肺之間,不禁為之神魂搖蕩片刻。他雖然不擅詩文,可蘇如月既然開口相邀,卻也不願拂了她的情麵。當下直起身子,學起曹子建的挪步沉吟。他每走一步便念及一分與黃貞的舊事,直走過了一十六步,這才漸漸吟道:
夢裏紅塵獨自行,幾番淒楚似浮萍。
有心歡喜今如昨,無故傷悲夜至明。
愛到滄桑才是愛,情於傷處方知情。
長空月下一人臥,淡淡星來點點螢。
蘇如月沒有評價這詩的好壞,反而輕笑道:“你這詩如此愁緒,哪裏還像個俠客,倒像那李義山了。”她把魏尺木當作了行俠仗義之人,不知她若曉得“刀屠”之名以後又作何想。
魏尺木聽了也笑道:“李義山的詩不好麼?”
蘇如月不作回答,反問道:“那你喜歡他哪句詩?”
魏尺木略一沉吟,因他見過洛俠手中的那對兒“彩鳳雙飛翼”雙槍,便言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如何?”
蘇如月搖頭道:“世人都道這一句好,我卻獨愛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魏尺木咀嚼一二,不得要領,便問道:“這句妙在何處?”
蘇如月理了理鬢發,答道:“這句也並無甚奇譎之處。隻是荷如美人,一旦殘敗,世人便想拔去,所謂‘新人勝舊人’,不過如此。可他李義山卻願留得舊人,這才是用情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