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1年10月,愛彌爾·羅蘭全家5口(包括外祖父在內)告別了故鄉,乘上了開往巴黎的旅遊列車。要和已經住了幾十年或者上百年的家鄉克拉姆斯小鎮分別,一家人都痛苦地哭了。來到喧囂的首都巴黎,住到了多農路一幢公寓裏的二樓上。
巴黎是富人的天下。羅曼·羅蘭一家到達巴黎以後,由於愛彌爾·羅蘭在巴黎沒有有錢有勢的親友可以投靠,隻得憑著自己的工作熱情,通過報上的廣告,好不容易地在當地一家銀行裏找到了一個小職員的位置,每天需要做許多單調而繁忙的事務,但收入卻又相當的有限。這個5口之家每月就靠愛彌爾·羅蘭的這點薪水維持衣食住行;此外,還得要節省一部分錢供給孩子上學花費。當時羅曼·羅蘭家在巴黎的生活究竟拮據到什麼程度,有件小事很能說明情況。有一次,愛彌爾·羅蘭為了掙幾個法郎的小錢,在休息的日子,給不相識的人扮演了一次證婚人的角色,仿佛在我國舊社會,為了掙幾文錢,到婚喪儀仗隊去跑一趟龍套。可見金錢的匱乏是這一家人多麼嚴重的威脅啊!
到巴黎不久,羅曼·羅蘭就考上了著名的聖路易中學。這是一所早已聞名法國的學校,位於巴黎市中心。這所學校推行法國古典式教育模式,法國近代不少最有名的優秀人物,都是從這裏培養出來的。這些優秀人物的中學時代也曾經與15歲的羅曼·羅蘭一樣,在中午放學時,夾雜在這長長的學生隊伍中,像一群蜜蜂嗡嗡地從這個孕育著近代人類文化知識的蜂巢裏飛奔出來。著名的作家愛彌爾·左拉也是從這所中學畢業的。羅曼·羅蘭剛剛考入時,準備在聖路易中學攻讀數理方麵的課程,以便在小學自然知識基礎上繼續學習,幾年後投考綜合工藝學校,學習實用的技術,實現全家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但是不久(1883年)羅曼·羅蘭就發現自己不是學習理科的材料,數學的公式、物理的分析,根本不像音符那樣易於接受,他還不善於邏輯思維,於是不得不放棄了自己膩煩的數理課程,轉學到伏爾泰曾就讀過的路易大帝中學。這是一所由耶穌教會舉辦的貴族學校。那時法國中學高級班分文、理兩組,文科稱為“哲學班”,理科稱為“數學班”。羅曼·羅蘭就選入哲學班,目標是投考高等師範學校。
在克拉姆斯讀小學的時候,羅曼·羅蘭從來沒有,也不可能結交上任何的童年朋友,每日裏隻有母親或貝多芬的鋼琴曲陪伴他上學和業餘的遊玩。童年的羅蘭是多麼的孤獨啊!然而當羅曼·羅蘭轉入到路易大帝中學的時候,這個性格內向、不善交際的少年卻在中學的課桌之間結識了少年時代的第一位朋友保羅·克羅特爾。他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一心隻想著將來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中學還沒有畢業就已經“設計”了中學畢業後的宏偉藍圖。可是人生的旅程中的確有無數的巧合,這兩位當年同時跨進這所學校門檻,接受著同樣教育、相似環境影響的少年,在過了默默無聞的20年之後,他們又差不多同時名震歐洲,成為法國當代著名的偉大作家。然而,各自以《瑪麗亞的報喜節》和《約翰·克利斯朵夫》而聞名的這兩位摯友,在他們的創作思想、創作信仰和創作精神方麵卻發生了極為深刻的分歧:一個人的創作道路通往代表天主教的過去的神秘主義大教堂,另一個人的道路通往法國國外,通往自由的歐羅巴,代表著法國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利益,成為戰爭奴役下人民解放的一盞明燈。不過在路易大帝中學時代,他們兩人都以少年所特有的真摯、熱情和早熟,每天結伴上學,穿過喧鬧的大街、廣場和灰色石砌的校門;在課堂或者課後,他們一起學習,互相鼓勵,探討著老師講過的每一個晦澀難懂的問題;在閑暇時間或者郊遊的日子裏,他們常常沒完沒了地閑談,或回憶著故鄉生活的恬靜,或彼此分享著早年博覽群書的滋味,或陶醉在音樂帶來的童年的歡樂之中……那時,法國青年為之傾倒的裏哈爾德·瓦格納,也成為這對少年心靈天地中閃爍著的一顆最明亮的星星。他們像崇拜偶像那樣跪倒在大師的腳下,沉醉於大師的偉大作品或演奏會。從這時起,少年羅蘭的心目中那些無所不能和創造世界的英雄人物,對他的影響日漸強烈,以致他開始創作的不長時間,就用他那音樂一般的筆,用他心中包藏著的純潔素材,塑造了一批震驚那個時代的這類英雄形象。不過這已是羅曼·曼蘭而立之年以後的事了。
巴黎,“世紀末”的巴黎。
1881~1900年,19世紀的最後20年。
這個時期,歐洲的國際關係一天比一天緊張,尤其是德法兩國之間,戰爭的陰雲不停地翻動,一場新的戰爭已經勢難避免,問題是或早或晚。法國國內那些已經到達入伍年齡的青年們、學生們,隨時都在候命出發奔赴戰場。他們的神經是夠緊張的,因為對於他們來說:“死亡一直就在眼前,它的形態是明確的,那就是戰爭。”與此同時,他們又不能不幹活而幹等著死神的降臨,但是又“不可能製訂任何關於未來的計劃”。法國國內的政治更是動蕩不安,政權頻繁更迭。1879年11月,代表法國資產階級右翼保守勢力的共和黨總統麥克馬洪元帥由於不得人心而被逼下台,接著又出現了一個資產階級左翼當政時期(1879~1893)。在這個時期,政壇醜聞連台,連續爆發了布朗瑞事件、巴拿馬事件和德雷福斯案件。這些連續事件的爆發強烈地衝擊著法國社會,法國的各種社會力量都在這些事件中進行了表演,震動的波浪久久不能從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中消逝。與此同時,資本主義世界的科學技術進入了一個新的飛速發展時期,新能源、新機器、新技術被廣泛使用,資本主義生產的自由競爭進入了新的高度發展時期。法國資本主義在這新的發展過程中,也開始由劇烈的競爭逐漸地走向了集中與壟斷。到世紀末,法蘭西銀行、裏昂信貸銀行等四大金融巨頭已經控製了全法國的經濟命脈。
這個時期的文化學術界,也隨著科學的發展、競爭的加劇而出現了十分活躍的自由發展氣象:在哲學上,出現在第二帝國滅亡之前的孔德的實證主義,到這時,在各個領域業已產生廣泛的影響。這種哲學思想成為高度發展中的資本主義精神的精髓。反映在文學上,出現了以戴納為代表的實證主義文藝批評理論和以左拉為倡導者的自然主義文學創作。
和戴納同時的著名史學家、語言學家兼文學家勒南,在他的早期著作中也反映了一定的實證主義影響。19世紀末葉的法國學術界、文藝界,勒南和戴納是兩位名噪一時的“大師”,青年們崇拜他們,把他們當作偉大的偶像進行崇拜;實證主義精神占統治地位的文化藝術領域一時間也消極沉悶,沒有了任何生氣。
這個時期法國的資產階級史學家們也拚命地把1870年普法戰爭中法國的慘敗和1871年巴黎公社起義對於資產階級社會的強烈震蕩衝擊,歸咎於19世紀以來科學和唯理主義的“蠱惑人心”,也歸咎於自從60年代以來開始流行的社會主義思潮和革命宣傳。戴納在他的晚年著作《當代法國之起源》中,首先提出了這種反動的觀點,並在法國社會廣泛流傳。戴納和勒南的晚年著作中,都有對科學和唯理主義的前途表示懷疑的言論。
19世紀的最後20年,羅曼·羅蘭正處在青少年時期,這時也是他世界觀逐漸形成的過程。這個時期法國思想界、文學界、史學界裏那種風靡一時的唯心主義逆流,那種從大師們的靈魂中傳到普通人的靈魂中的絕望的語言,那種泄氣認輸的空氣,無不給這個剛剛從偏僻小鎮移居喧囂巴黎的少年以深刻的影響:麵對這個窮奢極欲的世界,麵對象征派詩人充滿沒落階級頹廢情調的詩歌,麵對相當陰鬱的巴黎,他曾經相當的迷茫和恐慌,在少年幼弱的靈魂中很自然地輕鬆接納了道德鬆弛和犬儒主義的墮落方式。一個平凡、孤獨和赤手空拳的少年接受這種毀滅的思想是多麼悲哀和可怕呀!他在頹廢空氣濃厚的深淵邊上,緊緊抓住救命的小草不放:他仿佛看到了在文明裝潢下掩蓋的獸性,看到了法律、風俗、宗教、藝術、思想的極大偽善,他感到自己在漸漸地沉淪其間,但又無能為力。他實在厭惡得要命。偶爾這位少年也對某些風行學說表現出狂熱和惻隱,甚至力圖與之同流合汙,他曾經給勒南寫信表示對他的欽佩,並登門求教,聆聽這位權威的高談闊論。因此少年羅曼·羅蘭的思想意識中沾染了濃厚的唯心主義和神秘主義傾向。他也曾迷戀過流行的“個人社會主義”,受到了資產階級人道主義思想的衝擊,因而在行為上表現為幼稚的“社會主義”思想,比如:年輕的羅曼·羅蘭麵對家中助理家務勞動的女工,深覺自己那種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態度是“可恥的”,為自己的生活比工人舒適而慚愧。他還在自己的思想上開展了一種所謂的“社會批評”,覺得應該做一個有良心的人,對於社會地位卑微、生活困苦的人,應當同情他們,尊敬他們。這個時期的影響逐漸變成他世界觀的組成部分,對他一生各個時期的思想活動起著主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