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身(1 / 1)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然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天花板趴著一隻女鬼,長長的沾著血的頭發垂下來,險些觸到我的鼻尖。似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它的頭一百八十度扭轉過來麵對我,翻著白眼的另一邊眼有著一個血窟窿,血淚幹涸在青白的臉上,灰白的唇中伸著一根猩紅的舌頭露出的肌膚上布滿了傷痕。

我司空見慣地移開視線,一摸傷口,已經處理過了。起床穿鞋,我“蹬蹬”地拉開房門,母親逆著光端著食物立在房門口。

“母親。”

“傷還沒好,不要亂跑。”母親從光裏走出來,彎著眼笑。

“……是。”我讓開路,母親優雅地進屋,不忘帶上門。

我沉默地看著母親布菜,母親淡笑著不為所動,給我夾菜,始終不提祖母失控的事,卻也不像是閉口不談的模樣,反而更像是不在乎,從來沒發生一樣。

“媽媽,沙華是惡魔嗎?”不知怎地,在我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我的話脫口而出。

母親笑容不變,從包裏掏出紙巾拭去我嘴角邊沾上的米粒:“baby,你真想知道?”

明明是正常不過的詢問,我仍敏感地嗅到母親溫柔下的一絲威脅,我縮了縮脖子,無論什麼時候母親總是帶著笑容,即使她正在氣頭上,想看她擺出憤怒的表情都是徒然,她臉部的肌肉如同不是她控製,隻能從她清冷的聲音來判斷情緒。

可是,我還是很想了解事情的始末:“嗯,我想知道。”

母親不說話了,垂著頭似在思考,我隻可以看見她尖尖的下巴和翹著的唇角。

“baby,這不是你應該管的。”母親傾過身子吻了吻我的臉頰,“媽咪隻能告訴你,沙華。……是你的半身,你能相信的人。”

半身?我抿緊了唇,半身有太多的含義,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還想再問,母親早已收拾好餐具,徐徐移至門邊,搖曳的紅色衣裙間,母親狀似想到什麼回首衝我一笑:“baby,最近不要出門哦。”

看著母親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用去想,我也知道母親臉上一定在笑。

夕陽即將落下,餘暉一絲一點地被黑暗所吞沒,我從窗口凝視著花海裏的閣樓,久久佇立。

自從祖母失控,母親又不肯我出門後,我天天趴在窗台上,注視著神色匆匆的傭人,偶有幾個注意到被陰影遮住的我,也是略帶慌張地向我問好便如撞了鬼似的飛快離開,全然不見昔日水家金傭的風範。

“彼岸少爺,夜深了,請早點休息。”兩鬢花白的老管家從燕尾服裏掏出懷表看了看,不含半點情緒地提醒我。

我歪頭撇向別處,現在宅院裏的空氣壓抑地使人窒息,所有人都遠遠地避開我,有時能聽到八卦的小傭人說著什麼“惡魔”“陰陽眼”“消失”之類的,每當這時,他們都會下意識地去看那座與世隔絕般的閣樓,

“少爺。”老管家縱滿皺紋的老臉上,渾濁的雙眼中透著濃濃的疲憊,即使黑色禮服仍舊服帖筆挺,他的腰杆在歲月的衝擊下也已微彎。他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揉了揉我因長久伏在窗沿而被風吹亂的頭發,語氣裏多出了點溫度,“少爺,別著涼了。”

我仰首望他,他似乎正透過我去回憶另一個人,那一個人,八成是我那無緣無故消失的父親吧?不經意地一瞥,一朵紅薔薇伸展著身姿綻放著,穿過老管家的肩,那鮮豔欲滴的紅色頃刻間成了深沉夜色裏唯一一抹亮色。

“嗯,晚安,管家。”

“晚安,少爺。”老管家右手置於胸前,朝我行了一個標準的執事禮,目睹我關窗後,才拖著疲勞不堪的軀體離開。

而我,通過窗縫,目送他老態龍鍾卻始終挺直如鬆、不再年輕的背影沒入夜幕中,莫名感到心酸。

其實我知道,老管家一直都在等待他的少爺回來,就像母親、祖母一直等待一樣,幾年如一日,哪怕他們比誰都知道,他們的等待太徒勞。

驀然,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出現在窗縫的另一頭,一眨不眨地瞪著我,裂開的血盆大口陰狠地向我笑,劃滿刀痕的臉孔顯得分外可怖。

我目不斜視地“哢——”地一聲徹底關上窗,回床。

半身……弟弟……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閣樓……

連續半個多月後,母親都沒有再到小院看過我,傭人大多不願沾上所謂的晦氣避我如蛇蠍,除了管家偶爾來送些東西便是傭人固定的清潔時間,小院才有人踏進。

就這樣,一日一夜,小院變得越來越無人氣,牆壁上蜿蜒的紅薔薇卻是越開越盛,到最後,連大門處都掛上了怒放的紅薔薇,美麗而冰冷。

宛如一牆之隔的曼珠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