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力辯眾姨太(1 / 3)

奶奶真的把我困在家裏不放我出去。我在家裏閑得正是無聊,我想到我走不出大門,就實行不了我的計謀,弟兄們群龍無首,什麼事情也幹不成,我的心裏在著火。直到太陽快升到當頂,突然有人來找我爹,說是長老家裏出了大事,要我爹去幫忙料理。

本來,我們和長老家裏有不共戴天之仇,爺爺死在長老姨太太的剪刀之下,大仇未報,他憑什麼還找我爹幫忙?

奶奶一撤身,威風凜凜地站在正當門上:“不去,甭說是長老家裏的什麼破事,就是族長家裏的事,也輪不到我們去管。誰是誰呀,人家是財主,有什麼事情能輪到我們這些窮鬼捏著一個餓肚子去為他料理?我兒子下地還沒有回來,晚飯還沒有著落呢。我們和長老有仇,不共戴天,不去!別又畫一個天大的圈兒讓我們去鑽,不吃鹹魚,管不了那麼多的淡事!你走吧。”說著,她就把來人往外推。

隻見來人客氣地說:“老大家的嫂子,你們家裏是家族的長門長子,有事怎麼能說不管呢?甭說有仇,有恨也擋不住哇。那些仇是私仇家恨,長老家裏遇到的事情卻是家族的公事,一碼是一碼,互不幹涉。如果不去,你們就先落了理,免不了人家說你拿大架子。去了,誰也不是天使,誰也不是包公,能不能斷案,好不好處理,那也不能賴在你們的頭上,你說我說得對嗎?老嫂子,你看……?”

我奶奶見人家說的也在理,就不好太扳死理,說:“喲,這,這,這事難道還就非去不可?他家裏究竟出了什麼大事呀,非得驚動家族?”來人見奶奶的態度有了緩和,就和顏悅色地說:

“要說呢,他家的事情還真不少,而且都是大事。小少爺被一場山火燒傷了不算,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胳膊卻燒掉了一條,他放的豬也丟了不少,他老子正為這事賭著氣,怪他把豬放丟了,竟狠著心不給他治傷;原來山嶺上失火,就是他們家的長工阿三放的,阿三被人家當場捉住,被姨太太派人搶回來以後,還沒來得及審問,就無緣無故地消失了。這不,村子裏亂紛紛的,雜七雜八說什麼閑話的都有。不知是誰放走了阿三且不說,他們家諾大一群豬沒人過問,長老仗著財大氣粗,竟不管不問。不料,豬兒把外姓人家的莊稼糟蹋了好幾畝,被人家打傷了幾頭豬,老倔頭豈肯咽下這口冤氣?氣頭上,派出幾個家人,不僅打斷了人家一個無辜老人的雙腿,還灌了滿嘴的臭屎。不料老人被抬回去以後,羞憤之下,半夜裏趁家人不注意,尋出鹽鹵壇子喝了一個飽,等家人發現,沒容施救,就一命歸天了。喪主見死了人,聚集了家族幾十個人,連夜把屍體抬到了長老家的客廳裏躺著。長老家裏的家丁無數,雖然在長老家裏狐假虎威地耍威風慣了的,卻都惹事是英雄,兜事是狗熊。而且如今見長老已經威風不再,而且長期以來也都被長老壓迫得就如一團幹柴烈火憋悶在肚子裏,無不痛恨著他們的主人,巴不得有人出頭來治治這個老不死的,給他們出一口惡氣。眼見得長老惹上了人命官司,一個個像躲避瘟疫似地躲得遠遠的,沒有一個肯上前主持公道。看起來,事情本來就是長老自家的不是,可是他還以為現在是他的年代,是他的天下,非要仗勢把人家給打倒。一開始他請族長去處理,告訴族長:‘讓他們立即把死屍抬走,還要辦他一個以屍訛人的罪,不能輕饒了他們!’族長聽了,屁股一拍,走了。以前族長是長老的腿子,現在,這個腿子也不靈了,族長出了門撂下一句話:‘放屁!殺了人,還好找死屍算賬?’你說,這個亂子怎麼給他掰哧?有本事你自己去掰哧,幹嘛請族長呀?現在突然又想起了長門長子,如果你們不去,首先是你們家落了理不是?但是你們去了,他一個幹癟老頭子能把你怎麼樣?況且他自己一個家族長老都辦不了的事情,別人就辦得了嗎?你們不要怕事情難辦,世間就是能辦的事情難辦,越是不能辦的事情越輕鬆、省勁,可以不辦呀。怎麼掰哧,全憑著一顆良心罷了!這件事,何去何從,你們自己看著辦。我的話傳到了,好回去交差了。何去何從,老大嫂子您自己掂量著看。”說著話,抬腿就要走。

這一席話,說得奶奶來了氣,說:“哪有這樣的道理,天下的理也得讓天下的人來講不是?去,兒子去!我就不相信,他難道會把理兒倒著講不成!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看人家窮老鄉親的麵,那冤不能不伸,理不能不辯。兒子——去,把兒子找來,我們不是去幫他撅彎理,去把他的理兒扳直了!”得到奶奶的批準,我抽身跑出了家門,找我爹去了。到了地裏,找到我爹,可是我爹說什麼也不願意去。無奈我好說歹說:“俺爹,奶奶說的,我們辦不好事情,咱把事情辦壞還不容易嗎?”可是我爹是個撥火棍,寧折不彎。我說:“我的親爹,這是奶奶的命令,去不去你跟奶奶商量。”聽了我的話,我爹猶疑著去給人家做和事佬。臨走,臨行時我告訴我爹:“奶奶說了,能辦不能辦,盡力罷了,我們不能把事情辦好,還不能辦壞嗎,也就看窮鄉親們的命了。記住了,你這是給窮鄉親幫忙,能治,就狠狠地治治他,事情不能辦,早抽身。”我爹唯唯諾諾地應聲。我跟在我爹的背後,像一條小尾巴,學著我爹,背著一雙小手,亦步亦趨地悄悄地跑著。今天我一定要協助我爹,試試長老的斤兩。

不料剛進村口,我爹就碰上了四十二祖爺。我爹離四十二祖爺老遠就連忙一彎腰、一抬臂、然後一揖到地,口中說道:“四十二爺好,晚輩給爺行禮了!”沒奈何我也學著爹的樣子彎腰、抬臂、一揖到地:“四十二祖爺好,晚輩給爺行禮了。”四十二祖爺趕緊說道:“長門好,哎呀,好一個聰明的孩子。不要多禮,你們這是幹什麼去呀?”我明知他是明知故問,我爹卻說:“是這樣,長老老爺家裏有事,讓晚輩去掰哧掰哧。”

“是長老請長門掰哧?恐怕夠嗆,挺直的理兒,你能把镔鐵大棒掰哧彎嘍?”

“能彎不彎,盡力吧。”

“你可不要做族長第二,做長老的幫凶!理兒挺直的,不能弄彎嘍!”

“您老的教誨晚輩記下了。”

四十二祖爺的教誨是記下了,可是沒走幾步,又碰上了十九歲的八十八祖爺,我爹又是一番彎腰、抬臂、作揖,我又是學著我爹重複了一番彎腰、抬臂、作揖。我爹彬彬有禮地:“八十八爺,您老人家好,晚輩這廂有禮了!”我還是鸚鵡學舌一樣“八十八祖爺,晚輩這廂有禮了……”然後再聽人家教誨一番,記憶一番。一路上,我爹沒少費了功夫,我沒少了折騰。

“廿祖爺好!”

“十五爺好!”

“六十六爺好,晚輩……”

這一路,我爹口中的爺沒少叫,揖沒少作,教誨更是不計其數。我爹是長門長子,就因為他是孫子,見人矮三輩,見誰都得叫爺爺。光叫爺爺還不行,見人就作揖,點頭哈腰,見誰都得聽教誨,十足的一個“孫子”。今天我算是長了見識。為什麼我爹隻聽人家教誨,不能教誨人家呢?哼!我一定要把這本老黃曆反過來看!我記得,一到逢年過節,我爹見誰都得磕頭。由是,我爹平常一般不願意出門,輕易也不肯見世麵。可是不願歸不願,事情總不能全隨他的意。家族裏那些棘手的事情,卻是越來越多。今天,我爹奉著奶奶的命令,被我拘著往長老家裏去應考,至於能不能及格,我想,我爹的手心裏肯定捏著一把汗。隻是有奶奶的命令,不得不去。我想,今天這是兩難的事情,處理好了,那方滿意,這方肯定不滿意。弄得不好,挨一頓臭罵,這是輕的。試想,人家是財大氣粗,怎麼會輕易就聽爹的掰哧?而且我爹是孫子,不是族長。話說回來,事情怎麼能處理好?如果處理好了,我爹不是真的墮落成長老的幫凶了嗎?我爹有能耐把死人從大廳裏抬走?會把長老的無理扳成了有理?那還叫世道嗎?死人頭上有漿糊,我斷定,我爹無論如何也沒有這個能耐。看來,這事還必須我親自出馬,見機行事,興許能製服長老,讓奶奶也透出一口怨氣。哪怕掰哧不好,我是小長門,六歲的孩子,他們能把我怎麼樣?想到這裏,不由增添了幾分信心。“哼!借助人家的事情,為爺爺報仇!”

我爹從地裏回來,一邊走,一邊嘀咕:“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能耐?”步子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澀,我竟然跑到了他的前麵。我心裏暗暗高興,我想,我爹沒有能耐,我有,我可以幫他,他越沒有信心,我越高興。必要的時候,我一定讓他有能耐。雖然我的心裏也在打著鼓,可是我覺得我肯定有辦法讓兩家的人皆大歡喜,這就叫能耐。就這短短的一段路,我爹走了半天的時間,連我都嫌走的慢,不耐煩地在前頭等著他。假如我是我爹,兩個來回都走過了。

就因為我爹的爺爺太多,他必須小心翼翼地安撫好每一個爺爺,他才能走得順暢。那些關心著長老家事的爺爺們,好像都說好了一樣,都悄悄地站在大門外,一路翹首倚望著,像迎接什麼貴人一樣,等啊等。還有人就專等著給我爹出一個主意。可是我想,這些主意難說是不是餿主意。他們的主意,還不如我一個六歲的孩子,我斷定,那法子不靈。無論如何,今天,我堅決不能做孫子,而且要力排眾議,大主意自己拿,憑什麼聽人家擺布?我就是要當老大,我要讓長老在我的麵前俯首稱臣,這就是本事。就因為他們的熱心,卻耽誤了我爹的行程。我幹脆拋開我爹,自己往前跑。可是依然能聽到後麵的對話。

“嗨,大長門,這一回,你要好好地治一治這個老不死的。不要便宜了他!”

“那個老半調子,他也有今天,你讓他給人家披麻戴孝,讓父老都開開眼界!”

“讓他給人家當孝子,把占了人家的土地都給吐出來,還有你自家的!”有人邊說著還不停地擠著眼睛,手指頭指指戳戳。

“為你爹報仇!千萬不要做他的走狗。”這人不停的朝爹努嘴。

這些話,真的給我增添了一些見識。我想,治倒老不死的,我一定能辦到。可是我爹搖了搖頭。不痛不癢的話,把耳朵都快磨出繭兒了。慢說我爹不是族長,就是族長,不是也打了退堂鼓?我爹有這個能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