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敗軍之將(1 / 2)

大漠邊緣,長風過,砂石起。

這種環境下對陣,漢人是必定會吃虧的。在溫潤的地方養起來的兵,沒有經曆過這麼幹的天、這麼空的地,以往習得的一些拳腳,在那胡人彪悍的馬前根本無法施展,就像滿腹經綸的文人偏遇著武試那般尷尬。

簡直就如同我這個不會武的將軍一樣。

我祖上世代從軍,父親是先皇麾下驍勇大將軍,一輩子的時間裏有半輩子都在關外,為守護皇土以命相拚,忠心耿耿。父親在世時,治軍手段極其有力,獎懲分明,殺伐決斷毫不手軟,手下的兵軍紀嚴明,不僅一度讓北漠聞風喪膽,更是連朝中其他將領也敬他三分。這種性格據說是完美繼承了祖父的特點,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世人的印象中,虎父必定無犬子,作為一隻小虎,我卻絲毫沒有虎的樣子,壯碩身材沒有,想象絕世的武藝也看不到影。父親身前恨鐵不成鋼,臨走了吐出一口血,最後一句話是對著天花板翻著白眼說的:鍾家血脈折在你這裏,我無臉見祖上啊。

當時我覺得父親這話說得不對,鍾家最多就是沒了仕途,血脈倒不至於。

但此時,在這個離皇城萬裏之遙的邊境,鍾家可能是真的到頭了。

我朝同邊漠進行了五十幾年的戰爭,上至太皇景昌帝,下至當今聖上,大概是第一次有大將軍敗得隻剩寥寥幾人。

營帳的門簾被猛地掀開,門口一個身影轟然倒地,背上插著一支箭,箭身沒入處,凝固的血和著細碎的沙粒糊在鎧甲上。那人匍匐著,掙紮了兩下,艱難地抬起頭,喉嚨咕嚕咕嚕響著,嘴裏不斷冒出血水:“快跑……鬼……”

我想了想,從架子上拿下祖傳的劍。這劍許久沒用,劍鞘口有了些鏽跡,拔劍時頗為費勁。當年父親將它贈我,說是此劍攻無不克,這話我是信的,但凡能好好送人的劍,大多攻無不克,可惜這記錄大概無法保持下去了。

不多時,帳外跑進來幾個親兵,也是一身的傷。為首的李罔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但還是長劍一橫,沉著道:“將軍,我們中計了,是鬼王。你快走,我來斷後。”

我苦笑一下,搖了搖頭。

這裏背靠天塹,峭壁夾道,是大漠中不可多得的隱蔽之地,卻也隻有一條路,一旦被困就是甕中之鱉,無路可逃。此次出來帶兵不多,隻有輕騎一千,皆為親兵,眼下看來除了這幾個,其他人都凶多吉少。

“一會兒邊漠人來了,你們就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次出征前,聽聞向來喜歡蠻鬥的北漠忽然冒出來一支風格迥異的隊伍,神出鬼沒,速度奇快,漢人損失慘重,稱之為“鬼軍”,帶兵的將軍一直帶著猙獰的鬼麵具,人稱“鬼王”。不知道那張麵具下,是張什麼樣的臉。

一會兒死之前,能讓我看看鬼王的真麵目,滿足一下最後的好奇心也好。

李罔沒再說話,轉身麵向帳外,其他人也跟他一樣背對著我,像幾座雕塑一樣,握著劍,一動不動。

周圍很安靜,遠方似有馬嘯傳來。

不久,我聽到營帳外漸進的腳步聲,似乎是一個輕快的身影飛奔而來,快到門口時忽又停住,半天沒有聲息。良久,門簾被慢慢挑開一角,一張臉悄悄往這邊望了望,看到我的那一瞬眼睛亮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那眼神竟然好像包含著某些極其複雜的情感。

但正當我滿懷疑惑時,門簾又被放了下去。外麵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鍾將軍,吾王請閣下前來一敘。”

走出營賬,兩旁是清一色的輕甲兵整齊列隊,門口卻是一個瘦猴一樣的人,眼珠子滴溜溜轉著,警惕地瞧瞧我身後幾位親兵,一躬身,一抬手:“這邊請。”

我跟著那瘦猴走了些許時間,最終來到鬼軍大本營。

營賬門口,幾位鐵甲重兵舉刀擋住去路:“卸下武器。”

“我一個人進去。”說罷我回頭示意李罔,然後抬腳想向前。

“卸下武器。”守門人的嘴像剛才一樣動了動,其他部分紋絲不動。

“一把鏽劍而已。”我摩挲了一下劍鞘口,鏽跡讓它摸上去竟有些砂紙的質感。

“卸下武器。”

看他們堅定的神情,想來多說無益。我終於還是妥協了,原就隻打算把這劍當護身符用,將死之人,也沒什麼好執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