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徑直推開了房門,竹瀝哥哥還是習慣性的下榻在最北邊的小屋子裏,因為一推開窗戶就能觀看整個小院子的風景,如今茫然一片,到處都被雪覆蓋著,他仍舊獨立於窗前,似乎早就料到我回來,連回頭這個動作都未曾做過一分一毫。
“竹瀝哥哥,別來無恙。”
“你來了。”他聞聲而動,一身靛青色廣袖長袍配上同色發帶,盡管在這寒冬臘月三九天氣裏,卻絲毫不顯臃腫,依舊長身玉立,美眸如畫,唇紅齒白。腳步微微挪了兩步,側身對一旁的小丫頭道:“你幫我倒兩杯茶來。”
引了我坐下,又讓人上了茶,到此時,屋內才堪堪僅剩下我們二人。所謂打開天窗說亮話,他這房間布置的還真是應情應景,窗外的雪已經漸漸歇住了,深綠色的竹子被積雪壓彎了腰肢,偶爾北風呼嘯而過,被壓彎的竹杆子順勢彈起,打亂了一地殘雪。
“今天太冷了,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我雖然對辨識茶葉好壞方麵並不精通,但是喝多了,多多少少能嚐出點不同。這杯茶聞起來清香怡人,但香中帶著點點的苦澀味道,茶水入口,一股子熟悉的感覺已經解開了我心頭的疑雲,“我派人找你們,你們卻早一步就走了,而且什麼都不告訴我,我一直在想,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現在知道了,可是……”
“爹娘和他都不想你知道這件事,要不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也不會讓我知道內幕,把這爛攤子交給我了。”金竹瀝十指交叉,隨意耷拉在桌上,時不時的扣緊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會如何?”
“不知道,爹說過那種解藥隻能算是以毒攻毒,但對噬心散的毒應該有效的,不然……”
我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竟不能自已的笑了起來,想停都把持不住,“不然,你們也不會將改良過的解藥和這茶炒在一起,給我喝下去了是吧?”原本心頭的那些疑慮一點兒一點兒的被解開,我卻沒有絲毫開心的感覺,“師公難道……”
“以毒攻毒非常傷身,他自小身子便不好,經此一事才會白發層出,極度畏寒,相信你也察覺到了。但是爹說過,好好調養,或許……可以活到四十多……”竹瀝哥哥的聲音越發的低靡,饒是我頭腦清醒都未必能聽清楚。
從他白發叢生開始,我便心生疑慮。從前的司馬君然,即便三九寒冬被我踹進冷冽的護城河中,也不曾見過他如此畏寒,整個禦書房暖的似春末時分,他卻依舊渾身冰涼。我身上的毒自此再沒有發作過,那種可怕的想法卻一點一點兒的侵蝕著我,叫我輾轉難眠、寢食難安。
“敏敏……”
“我沒事。”或許是早就有過這種猜想,此刻竟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隻覺得胸口憋悶得透不過氣來,“竹瀝哥哥,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這段時間我會留在這裏的,至於你讓我查的那種毒藥,尚且還不清楚,等我查明白了再告訴你吧。”他站起來扶住我,好像生怕我邁出一步就會跌倒似的。沉默許久,他緩緩扶著我出去,一隻腳跨出門檻,他忽然收緊了手,“敏敏,既然他不想你知道,你何不……”
“我知道怎麼做,竹瀝哥哥不必擔心。”
從西門走最近的路往南門趕去,也不知道心中為什麼而著急,總覺得時間不斷從指縫中流過,再不快一點我就見不到他似的。
因著雪花飛揚的緣故,街上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家都在準備過年的東西。隻有少數世家望族在側門前擺攤子施粥贈米以接濟這漫漫冬日裏饑寒交迫之人。
“老大,到了。”小賈凍紅了一張臉,鼻頭尤其的紅腫,模樣瞧上去煞是好笑。可是剛一下車我便笑不出來了,南門口哪裏還有司馬君然的身影,幹幹淨淨的,仿佛沒有人從這裏出入過。
多虧了今天下雪,多虧了這出城的馬蹄印子,我壓下心頭的緊張,盡量安心的站在這裏等,獨獨攀望著城外那條蜿蜒曲折又為樹木所遮擋的官道。
“老大,你這樣不行啊,雪越下越大了,再這麼下去,你非凍死不可啊!”
我指了指城門邊上站崗的巡防營士兵,再指了指城樓上被風雪打了滿身的黑甲士兵,“你看他們站這麼久都沒事,我能有什麼事?”這一身厚重的華衣錦服,頓時讓我覺得心生愧疚,“即便我再體弱,至少穿的比他們多,不會凍死在這裏的。”
“皇上定是隨敬武侯去犒賞駐紮在峂峪縣的大軍,這一時半刻怕也是回不來的……”
“不……他今天一定會回來的。”今晚的藥我還沒喝,他不可能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