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沁,”他拉我在他身邊坐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男人和女人從小一起長大,然後戀愛,女人20歲的時候,兩個人訂了婚,然後,沒多久,就開始打仗了。起先,因為上海離戰場遠,所以那些掉腦袋的事情好像離他們也很遠,隻是,這太平盛世的虛景也沒能持續太久。兩年之後,女人的家裏破了產,男人全家決定避開戰亂去香港,男人沒有走,留下來跟女人結了婚。男人從南下的火車上逃下來的時候,被父親扇了一個巴掌,他說,他全當替別人養了兒子,為了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高昂慢慢地說著,臉上露著淡淡的笑容,卻看不出他是什麼樣的心情。

“結婚的那天,男人送了女人一對珍珠耳環,那是他下火車時他母親從耳朵上摘下來塞在他手裏的。那天晚上,女人哭了,她覺得自己很幸福,世事動蕩,但她卻被一個男人用性命來愛著。”高昂說著,輕輕地摟住了我,“隻是,日子越來越壞,逃難的人越來越多,找生活的人也越來越多,於是,做慣少爺的男人就挫敗地發現自己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終於有一次,女人說,把珍珠耳環當了吧,男人當場扇了女人一個巴掌,那是男人最後的驕傲,他唯一送過女人的值錢的物件。”

我聽著,伸手撫在耳環上,我好像已經能猜到之後的故事了,於是,把頭靠在高昂的肩上,左手從他的背後穿過,環住他的腰。

“總歸是自己家的兒子,後來,男人的家人陸陸續續托人帶信給男人,讓他去香港,男人一直猶豫著,看著女人和孩子就是狠不下心。終於,49年國民黨打了敗仗,男人的家裏最後一次來了催他去香港的電報。女人先男人一步看到了電報,她覺得男人陪著她這十年本就是她欠他的,如果男人離開能過上他想過的日子,那她就成全他。第二天,女人把珍珠耳環收了起來,拿著跟朋友借來的錢對男人說,她把耳環當了。那個晚上,男人坐了一整夜,女人就在裏屋默默地流了一整晚的眼淚,第二天天亮,男人上了南下的火車。”

高昂停了下來,看向旁邊的墓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繼續說:“從此他們再沒有彼此的音訊,一直到八十年代末的時候,從倫敦來了消息,男人後來從香港又去了英國,並沒有大富大貴,不過換個地方討生活,身邊卻少了最愛的女人,六十多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從此就再不能走路,回不了家鄉。女人收到信的那天,老淚縱橫,原來,他們都覺得自己做了對對方最好的決定,隻是沒料到,這一別就真的是一輩子。”

“所以,高昂,你不喜歡說愛是不是?你覺得那個字不夠厚重,不能承載人這一輩子,是不是?”我坐直了問他,突然,我有點明白高昂為什麼從來不說愛,他一定是覺得那個字說出來也未必能相守過一輩子,未必能當真了解彼此,“高昂,其實,你也怕,是不是?”

高昂低頭看我,許久,伸手把我擁入他的懷裏,“我們都怕。”

“……”我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什麼才是合適的,不久之前,我才剛剛說服自己擺脫怯懦和恐懼,我一直以為高昂比我勇敢,原來並不是,他也跟我一樣惶惑,隻是,他卻並不願意就此放棄。

我緊緊地摟著高昂,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後,讓我忍不住有些顫抖,我想,對於愛情這件事情,我是怎樣也弄不明白的,愛自己如我的,最終仍是被自己所傷,而愛對方如高昂的外公外婆,也用愛給彼此劃下最深的那道痕跡。

這麼相互擁抱了好久,我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高昂,這耳環,我既然戴上了,如果不是你要我取下來,我絕對不會自己先拿下來。”

高昂扶著我的肩膀,深深地望住我,過了好一會兒,他叫著我的名字,一麵歎息著,一麵把我擁得更緊。

如果我們對未來都沒有把握的話,那就支撐著彼此吧,支撐著過完當下吧!

我並不奢望一輩子甚至更貪心的下輩子,可是,隻要此刻,我陪在你身邊,還能讓你我都感到快樂和滿足,那就繼續吧!然後,到快樂和滿足都沒有了的那天,我們再揮揮手對彼此說再見,那樣才不辜負我們相識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