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之戰勝利後同年,晉厲公繼續加兵巴爾幹,正鬧得有聲有色的時候,次年國內卻鬧出了“三郤”之難。

所謂“三郤”,按職位高低分,老大是鄢陵之戰中的上軍將郤錡“注釋4”,他是鞍戰英雄“羅鍋兒”郤克的兒子;老二是新軍將郤犨“注釋5”,是郤克的族內兄弟;老三是新軍佐將、鄢陵之戰最佳男配角--郤至,是郤克的族人之子,相當於郤克的侄子。

郤氏和欒氏都是老牌家族。這次鄢陵之戰,元帥欒書主張固守不出,新軍佐將郤至卻建議打,結果還打勝了,欒書覺得很沒麵子。

欒書就在回國後,教被俘的楚公子茷誣陷郤至,後者就對晉厲公說:“這次我們楚軍來,都是郤至招致的。郤至說齊國人和魯國人一時來不了,我們楚軍來了就能打勝。所以我們才決定來的。”

晉厲公很奇怪:“他幹嗎勾引你們來,對他有什麼好處?”

公子筏故意吞吐了一下,說:“他想讓我們俘虜了您,然後他再另立公子孫周當國君。”

公子孫周是晉襄公庶出的兒子的兒子,跟晉厲公同輩,現在洛陽留學呢。

晉厲公就來問欒書:“楚國的公子茷說郤至想出賣我,真的是嗎?”

欒書說:“我覺得應該是吧,否則戰場上多麼危險,他還摘了頭盔,叫楚王的使者過來。”

於是欒書出了個主意,叫郤至到周天子那兒去獻俘,以便查看一下他跟洛陽的晉公子孫周有沒有勾結什麼的。

於是晉厲公下令,就叫郤至去了洛陽,獻俘。郤至到了洛陽,欒書就叫人請公子孫周去求見郤至。公子孫周就來求見,郤至就大大咧咧地見了。被晉厲公的密探狠狠地看在眼裏,告訴了晉厲公。晉厲公說:“果然啊,他跟孫周暗自有奸謀。”

這次郤至出使獻俘,把俘虜奉給了周天子。老周笑納以後,周王卿士“王叔簡公”希望促成郤至在晉國執政,從而自己也因為“樹”了這樣的人而得“百年”的好處,於是就在朝堂上使勁稱讚郤至。

郤至飄飄然了,隨後在跟周朝大夫們的宴會,開始胡噴:如果不是我,晉國是打不勝的。當時“鴿派”範文子極力主張不打,我論述了“三大恥和六大敗”之後,元帥欒書還是躲躲閃閃,猶猶豫豫。是我強使他下達作戰命令!這樣一打就勝了,是我的功勞啊。另外我還有三個可以自伐的東西,就是勇、禮和仁:我三次追逐楚王的親卒,這是勇;見到楚王必下車而趨,這是禮;能夠抓住鄭國君但是我放了他,這是仁。我靠著這個若能主持晉國大政的話,楚、越兩國一定會來稱臣朝拜。

“俗話說刀架在脖子上,就是指郤至這種人吧。”周大夫單襄公評論道,“君子從不自我吹噓,不是為了謙讓,而是厭惡這樣會掩蓋別人。人的本性,是想淩犯自己上邊的人,而不願被人掩蓋。想掩蓋別人,別人反把他壓製得更厲害,所以聖人看重禮讓。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是新軍佐將,在晉國四軍八卿中排名第八,級別最低),而想掩蓋那七個人,上去當元帥,那就會有七個人怨他。小民要是怨誰,誰尚且受不了,何況是這些傲氣的卿們呢?他該怎麼應對啊,肯定活不長了。”

想掩蓋上司,換句話說,則是積極進取。“三郤”不會裝孫子,總愛冒尖,這在“老油條”們眼裏,當然是不通人情世故,毛病大了。

雖然遭受非議,但“三郤”一天比一天旺,號稱五大夫三卿,郤至家更是“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公室”就是國君的公族,國君也有自己直屬的城邑和民人。

“三郤”為什麼可以比國君公族還富裕呢?這要分析一下卿族的經濟基礎。

卿和大夫有區別,據說大夫分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大夫就是卿。隨著時間積累,卿大夫家族所擁有的田地越來越多。這些田地是哪來的呢?不外乎有功於國家,國君賞賜給他;或者卿大夫之間當人情相互贈送,要麼相互搶;以及由於鐵質農具的逐漸使用,荒地不斷開辟。這三類新增土地,攥在“三郤”之類的私家手裏,長期不需要向國家交稅,自然搞得比國君還肥,甚至足以幹預朝政,左右君王。

鑒於這種情況,在二十年前,公元前594年,魯國開始製定新的土地政策,承認卿大夫的新增私有土地合法,但所有私有土地必須按畝納稅!每畝十分之一的糧食要上繳國君!隨後,晉國、齊國也紛紛效法。

於是,最近開始交這十分之一的稅了,卿大夫家把白花花的糧食交給國君,國庫充實了,卿大夫的嘴咧成了歪瓢。卿大夫跟國君之間的矛盾就這樣變得冰火不容起來,於是出現魯國的“三桓”,晉國的“六卿”,一班窺伺國君的白眼兒狼。“三郤”也可入選白眼狼係列,以及從前被滅的“趙氏”。

“白眼兒狼”比較得人心,因為不像國君那麼腐朽,對自己的土地和民人經營得比較好,並且他們最終讓國君下課,白眼兒狼們上去輪流坐莊--這就是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三桓“三分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