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對我露出熱情的微笑,也有一些人喜歡拿這事開我玩笑。黑伯格反諷地對我說,“等我什麼時候去瑞典,你可得和我一起去。讓我沾點光,也得到點尊重。”我不喜歡開這樣的玩笑,我對他說,“帶你的妻子去,倒更容易得到些尊重。”
我在瑞典聽到的全是對《摩拉托》的讚美,國內卻出現了一些反對的聲音。他們說,我是從別人那裏借鑒的劇情,卻不在扉頁加以說明。這事歸咎於巧合,我其實在手稿的最後一頁寫了說明。但在付印成稿時,印廠說紙張剛好奏夠一個整數。如果加注說明,就得另外添紙,問我是否可以將說明刪除不要。我征求了一位詩人的意見,他說有很多人都讀過《奴隸》,沒必要加說明。即便是黑伯格,在改編德國作家蒂克的《小精靈》時,也沒有說明他從這豐富的源泉獲得了靈感。人們正是從這一點切入,開始攻擊我。他們字斟句酌地審讀了那篇法國短篇小說,與我的劇本做對照比較。有人將《奴隸》翻譯成丹麥文,送到《文選》編輯部,要求盡速發表。那位編輯告訴了我,我自然請他接受。
我的戲在舞台上繼續獲得成功,但評論界開始貶低它的價值。廣泛的好評使我對自認為是不公正的評論變得異常敏感,我的承受力大不如從前。我相信,他們這麼做,並非出於什麼對藝術價值的興趣,而是想激怒我,再次把我降格為一個平庸的詩人。《每日故事》的作者在他最新發表的消遣性中篇小說裏,對《摩拉托》獲得的讚譽,以及對我在劇中提出的勝利的精神加以嘲諷,稱其純屬無稽之談。誰都知道J。L。黑伯格負責《每日故事》的出版,幾乎所有人都認定這個中篇就是在他家寫的,他也肯定和作者關係密切。在戲劇《才幹與狡詐》首演時,我們都看到上邊署著黑伯格的名字。但人們並不喜歡這出戲,他又趕緊隱退,聲言該劇出自《每日故事》作者之手,並收入了這位作者的作品集。
我想,這次對我的間接攻擊肯定來自黑伯格,或者至少是他授意的。我越來越肯定地認為,並深切地感到,他根本就不喜歡我。我一直想做他的同道,認為他能力非凡,常常在我活動的圈子裏尋找跟他接觸的機會。我謙恭而熱心地追隨他,這位曾幾何時的丹麥明星,而如今我卻被他冷冷地拒絕了。至少給我的感覺是這樣。我一旦有了猜疑,就更容易以憤怒的眼睛透過顯微鏡來觀察每一個無心或無意的字眼。也許我才是那個最不公正的人。與我關係最為親密的那些朋友們,對作為詩人的黑伯格及其美學觀點極為推崇,這當然影響到他們對我的看法。我常常想因此而放棄自己,覺得不會有人對我有信心。這不是嫉妒和虛榮,而是一個創傷,隻要有人不斷提及和讚美他的敵人,傷口就會流血。
好在我的思維還算活躍、新奇。我開始構思、創作《未帶圖片的畫冊》。這隻是一本小冊子,單從德國的評論和再版印次來看,它是我所有創作中最為成功的一部,甚至超過了我的童話,流傳甚廣,簡直不可思議。最早一篇提及這本書的文章強調,“在許多的圖片背後,包含著短篇和中篇小說的創作素材。一個真正有天賦才華作者,有能力根據這些素材寫出一部長篇小說。”事實上,我後來有部長篇小說就是據此寫出來的。弗若·馮·戈倫承認,她的長篇處女作《養女》就是借鑒了《未帶圖片的畫冊》裏“第三夜”的故事構思,它寫的是月亮講述“牧師花園裏的玫瑰。”
《未帶圖片的畫冊》翻譯成瑞典文出版時,還增補了獻給我的一“夜”故事。在國內,它沒有引起什麼關注,就我所知,隻有《哥本哈根早郵報》的西斯柏先生認為這本書值得給予一些好評。
英國出了幾種譯本,英國評論界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稱它是“一部堅果殼裏的《伊利亞特》。”我曾見過一種裝幀相當精美的英文版本。後來,還見到一個德文版,是配了圖片的《未帶圖片的畫冊》。
我剛說過,這本小書在國內沒引起什麼關注。另一方麵,人們卻還熱衷於談論《摩拉托》,談的最多的還是我從別人那裏借鑒了構思。當然,歐倫施萊格的《阿拉丁》也借鑒《一千零一夜》,黑伯格的《小精靈》借鑒了蒂克的童話。隻不過蒂克名氣不大,當時也有沒人對黑伯格提出批評。
人們不停地指摘我,說情節不是自己創造的。這個事實倒讓我創造出一個情節來,我著手寫作悲劇《摩爾姑娘》,希望這回可以讓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三緘其口,同時也可以確保我戲劇詩人的地位。另外,我計劃用這本書的稿費,再加上從《摩拉托》稿費裏省下來的錢,再次出國旅行。這回要真正來一次長途跋涉,不單去意大利,還要去希臘和土耳其。我的第一次出國旅行對我的精神成長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我覺得,生活和世界是我最好的學校。我的身心充滿了旅行的欲望,由於我在思想和感情上還很幼稚,我要從大自然和人類自身獲得更多的知識。
黑伯格作為劇院的審查員,不喜歡我這個劇本。實際上,他根本就不喜歡我進行任何的戲劇創作。我在劇中為黑伯格夫人量身定做了一個角色,但她拒絕出演。我知道,如果她不肯出演,公眾就沒情緒去劇院看戲。我也就拿不了多少錢,不能長途旅行。我把我的如意算盤跟她說了,並沒有考慮她在藝術上會怎麼看這部戲。但她還是不留情麵地拒絕了我。我帶著深深的傷痛離開她家,去找幾個朋友訴訴苦。不知道是有人將我訴苦的方式以訛傳訛,還是因為抱怨大眾偶像是一種犯罪,在以後好多年的時間裏,黑伯格成了攻擊我的人。但願我們現在的關係已經改善。他也就是抓住我的一些小事。在丹麥公眾眼裏,我還不配成為他的對手。我就這樣理解,這樣承受。他很快就明確表示不喜歡我,他夫人倒還從未表示過。如果我在這兒說,我曾一度對她表示過不滿,希望她以及其他人都不要對我產生誤解。這是我的渴求,也是我的責任。我對她的演技始終讚賞有加。我認為她是一位相當優秀的藝術家。如果丹麥語像法語和德語一樣被廣泛使用,她肯定會享譽整個歐洲。憑著她對於所飾演角色的理解和天賦,她的悲劇表演極具功力。她的喜劇表演倒沒有什麼超常之處。在後來很多年,我逐漸了解到,她是一個十分高尚而優秀的女人。她對我一直很熱情,也非常關心我。因此,我剛才以上所說,完全屬於由過去那段經曆而來的特定心境下的產物。現在還是回到我當時的心緒上來吧。
先把這種對我的不公正是對是錯撇在一邊。有些人反對我,公眾不喜歡我,我對不斷遭受這樣的輕視和冷遇是有心理準備的。我感到受了侮辱,與他們發生過幾次不甚愉快的衝突。呆在丹麥,我不再覺得舒心。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快發瘋了。顧不上管這個戲的命運如何了,我帶著苦楚和壓抑的心情匆匆離開了故土。可想而知,我在這種心境下為《摩爾姑娘》寫的序言,十分清晰地流露出我的病態心情,自然受到人們的奚落。倘若我要在此涉及所有的藝術派別,得披露很多秘密,還需要介紹許多並不屬於大眾生活圈子的人,這樣才能把這裏的事情講得更清楚、準確。不論誰處在我當時的境況下,都會要麼垂頭喪氣,要麼怒發衝冠。也許後者的反應最切合實際。對我來說,最好的辦法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的那些朋友們也希望我離開這個國家。
“隻要能夠,你就下決心離開這胡言之地。”托瓦爾森從尼索寫信來說。“我希望你走之前,來我這兒一趟。要不然我們就羅馬見。”
我那些最誠摯友好的朋友們都說,“看在上帝份兒上,離開一段時間。”H。C。奧斯特德和科林也敦促我出國旅行。歐倫施萊格寫了首散文詩,給我送來美好的祝願:
“年老的克萊斯特常說,我現在正對詩意的‘獵圖’失去興趣。你現在卻動身出發去‘獵圖’。我希望你滿載而歸。到了希臘,給我們獵回希臘美好的天空、土地和水。即便你遠足去做一個沃倫根人,也不要忘記丹麥的祖譜血緣。如果你以沃倫根人的身份回來,也無需在慘烈的戰鬥中為米克爾蓋德國王而戰。詩人要不經肉體的角逐而贏得月桂花冠。他要用精神為理想而戰。他的理想是崇高的情感,是一種稱得上正直的趣味。為我們展現你所擁有的力量,用令人精神振奮的詩歌救濟生活。”
我的朋友、詩人H。P。霍斯特也出國了。每個人都在談論他的詩《哦,你將失去我的故土》,它用詞直白、樸素,卻發自肺腑,震撼人心。國王弗裏德裏克六世的去世是國家的損失,也是每一個家庭的損失。在第一首自然而優美的悼亡詩裏,充分表達出人們這種發自心底的悲痛。霍斯特就是此時的幸運詩人。他毫無費力,也無需推薦,他獲得了旅行資助。這當然不是說他沒有一點悲傷的情感。他在大學生俱樂部的很多朋友為他搞了個餞別宴會。這引得我的圈子裏的一些青年朋友也為我搞了一個告別聚會。除了年輕的學生,還有幾位老人,有出版商瑞澤爾、科林、亞當·歐倫施萊格和奧斯特德。這是照耀我窘迫、幽暗的詩人生活的一縷陽光。歐倫施萊格和希勒若普唱起了歌,就在我陷於離鄉的巨大痛苦之際,我從他們身上感到了親密的友情。1840年10月,我第二次遊曆意大利,然後去希臘和君士坦丁堡。我在《詩人的市場》一書中對此做了詳盡描述。
出國途中,我在荷爾斯坦因的蘭佐·布雷登堡伯爵家住了幾天。房子是他父母的,我還是第一次來。我瀏覽了景色優美的荷爾斯坦因,去看了灌木叢生的荒野和沼澤地。此時已近晚秋,天氣卻還晴好。一天,我們去參觀附近繆司特多夫村的教堂墓地。德國作家“西格弗裏德·馮·林登堡”,按他自己的叫法是繆勒·馮·艾澤豪,就埋在這裏。他是上個世紀德國最受讀者青睞的小說家。就這樣一位曾經擁有最多讀者的作家,年老時已漸被遺忘。他從丹麥國王那裏得到一筆補助金,直到1828年6月23日去世。假使他是人們所說的“天性敏感之人”,晚年靠補助金度日,他一定活得很痛苦。
馬格德堡和萊比錫之間的鐵路已經開通,我是第一次見到並乘坐火車。親眼看到和親身感受火車的速度,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它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記,我在《詩人的市場》裏也寫到了。
我得去德累斯頓拜訪門德爾鬆·巴托爾迪。科林的女兒和女婿德魯森先生早在一年前,就向我轉達了門德爾鬆的問候。他們是在萊茵河的一次航程中,聽說門德爾鬆在船上,因酷愛這位作曲家的音樂,便主動攀談起來。門德爾鬆聽說他們來自丹麥,最先問的問題裏邊就有,是否認識詩人漢斯·克裏斯蒂安·安徒生。德魯森夫人說,“我把他視為兄弟。”於是,我就成了他們共同的話題。門德爾鬆告訴他們,有次生病的時候,叫人給他大聲朗讀《不過一個提琴手》。他被這本書吸引住了,繼而對作者產生了興趣。他請他們向我轉致誠摯的問候,並補充說,如果我有機會到萊比錫,一定要去看望他。我現在來了,可時間隻有一天。我立刻去找門德爾鬆。他正在音樂廳排練。我沒說我是誰,隻說一位紳士由此經過,特別想跟他說幾句話。他出來了,但看得出來,他因工作被打擾而很惱火。他說,“我真沒時間在這兒跟一個陌生人聊天。”“是您親自邀請我來的,”我說,“您說過,我不能經過萊比錫而不來看您。”
“安徒生,”他叫了起來,“一定是你。”他一下子眉開眼笑,擁抱了我,帶我進入大廳,讓我看他排練。他們正在演奏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門德爾鬆要留我吃晚飯,而我必須得走,還要去看我的老朋友布拉克霍斯。吃過晚飯,公共馬車就立刻向紐倫堡進發。那是座我非去不可的城市。於是,我向門德爾鬆允諾,回丹麥時一定在萊比錫住幾天。後來也確實如此。臨走,門德爾鬆拿出紙、筆請我簽名。我寫到:
管風琴在教堂奏響,
誕生了一個寧馨兒——菲利克司;
是啊,眾天使唱起了“菲利克司”,
他身上點燃了美妙的音樂聖火。
在德累斯頓,我第一次見到用達蓋爾銀版照相法拍出來的照片。據說,要十分鍾才能照好。對我來說真是神奇。這是一門新的藝術,與那個時代其他任何東西都不相同。達蓋爾銀版法和鐵路可謂當時的兩朵奇花異葩,我在旅途中都經曆和體驗了。之後,我乘火車趕往慕尼黑,去拜會我的故交好友。
在慕尼黑看完我的那些同鄉布朗克、希勒若普、維格納、動物畫家霍爾姆、瑪司頓德、斯多赫、霍爾巴赫和詩人霍斯特之後,我和霍斯特一起前往意大利。在慕尼黑的幾個星期裏,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他是一位真正的朋友,和藹可親,善解人意。我和他去了好幾次藝術家客棧,簡直就是羅馬生活的巴伐利亞翻版,隻是這裏激發靈感的是啤酒,不是葡萄酒。我在這裏找不到家的快樂感覺,那裏的同鄉們也沒有一個人真正喜歡我。就我作為一個詩人的特質來說,他們的看法與哥本哈根標準沒什麼兩樣兒。另一方麵,他們對霍斯特很好。因此,我主要是自己去,也還有幾次挺高興。但我更經常地懷疑自己的能力。我那種古怪的天性使我過於迷戀生活的陰暗麵,耽於尋找苦楚的記憶,並再次咀嚼品味。我是個拷問自我的行家裏手。
我在慕尼黑呆的幾個星期,因沒有興趣去見同鄉,倒見了不少外國人。我在《即興詩人》和《不過一個提琴手》裏提到許多。最著名的一位是肖像畫家施蒂樂,他來看我,而後把他的家門對我敞開。我在他家見到了科奈留斯、萊徹納和已知其名的謝林。他們都請我去過他們的家。我的名字傳到劇院經理的耳朵裏,他請我坐在免票席上看戲,邊上緊挨著考爾巴赫。我在《詩人的市場》裏,描述了我去拜訪考爾巴赫。在其他藝術家看來,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藝術家。但在藝術的王國裏,他被視為一位偉大的畫家。我在他家的一塊硬紙板上見到《耶路撒冷的毀滅》的複製品和《匈奴人的戰鬥》草稿。他還給我看了一些精美的素描,包括歌德的《浮士德》。這些素描,我們今天都能看到了。
我像個沒有耐性的孩子,急切盼著與我的朋友H。P。霍斯特一起去意大利旅行,讓他飽覽這個美麗國度所有的奇觀美景。可慕尼黑的同鄉們,尤其布朗克和斯多赫,不願讓他走。他們要畫他的肖像。過去了好多天,他還是不開口說什麼時候能走。我隻好放棄與詩人一起到我熱愛的、美麗的藝術之國旅行的計劃,一個人先走了。不過,我們商定等他到羅馬時,我們還是住在一起,然後再一道去那不勒斯。
12月2日,我離開慕尼黑,經蒂羅爾,穿越因斯布魯克和布倫納羅山口,前往意大利,那個牽掛著我所有渴望和最珍貴的記憶的家園。並非像有些人曾對我說的那樣,“這或許是惟一一次幸運的機會”,我就要再次踏上意大利的土地了。想到此,我激動異常。頃刻間,鬱結在心裏的憂傷也揮之即去了。我向上帝發出強烈的禱告,祈求他賜予我健康和智慧的力量,使我能夠繼續我的詩人生涯。
12月9日,我抵達羅馬。我在《詩人的市場》裏,對這次旅途的見聞和印象做了描述。當天,我就在一戶體麵人家找到了一套很好的公寓。這套公寓很大,相當於一整層。我一個人先住下,等著霍斯特盡快趕來。
可是,過去了很長時間,霍斯特還是沒來。我隻好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房間裏走來走去。那年冬天,由於羅馬天氣惡劣,加上正有一種很厲害的熱病蔓延,遊客很少,房租也不貴。
這套房間還附帶著一個小花園,長著一棵高大的結滿果實的柑橘樹,牆根盛開著大片的玫瑰花。還能聽到從聖方濟會修道院傳來修道士的歌聲。這裏就是《即興詩人》主人公童年的住所。
我再一次參觀了羅馬林立的教堂和藝術館,飽覽那些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我和遇見的幾位老朋友,一起度過了聖誕夜。盡管節日氣氛與第一次有所不同,但這畢竟是羅馬的聖誕。緊隨而來的狂歡節,也有點不對勁兒,倒不是因為我病了,而是整個氣氛沒有了我上次住在這兒的時候的那種祥瑞與新奇。大地在顫動,台伯河泛濫,肆虐街道。人們劃著船四處奔湧,熱病敲響了喪鍾。就幾天的工夫,博蓋塞王子就失去了妻子和三個兒子。冷風夾著凍雨襲來,天氣可是夠受的。有許多個夜晚,我就坐在大客廳裏,風從窗戶和門鑽進來。壁爐裏燒著些薄薄的劈柴,火苗隨風搖曳。我感覺挨著火的那邊身子挺暖和,而另一邊卻充滿了寒意。我坐在那兒,用披肩半裹著身子,在屋裏也穿著長靴。此外,連著好幾個星期,每天晚上牙痛得要命,就是我在《我的長靴》裏取笑的那種牙痛。
都到狂歡節前的二月了,還是不見霍斯特的人影兒。我一個人在受罪,身心俱疲。我為霍斯特祝福,他是我誠摯的朋友,友好,善良。邊這樣想,一些往昔的記憶浮現出來。那段日子,我寫了很多短詩。下麵是其中三首:
獻上我的心靈和青春的熱血,
她說,“哦,他很好,”
可是我不夠好。
為朋友深深地憂傷,
他拿來些毒藥給我:
“喝下去,它將給你力量。”
唱出真實的感覺,
所有評論家都說不對,
“哦,是他拷貝了海涅。”
天氣每天都那麼潮濕、寒冷。我開始收到家信,這些信與我上次訪問羅馬時收到的如出一轍,給我帶不來什麼好音信:《摩爾姑娘》隻上演了幾場便聲息皆無。但正如我所料,黑伯格夫人不肯出演主角,自然沒有人願意去看,劇院經理也隻好撤台。按照新的規定,隻有演出持續超過三個小時的劇本,才算完整的夜場戲。這樣一來,我從夜場演出得到的稿費就要打折扣了。我有位同鄉收到一封信說,《摩爾姑娘》是被噓下台的。這當然是瞎說,但消息傳到我耳朵裏,令我不快,正是傳言的目的。稍後,我得到確切消息說,這出戲還是挺受歡迎的,隻是劇院沒有滿座。主角由霍斯特夫人扮演,演得很漂亮,感覺特別到位。哈特曼的音樂也極具個性。但舞台的表現方式實在糟透了,枯燥無味,純粹是在消遣,使整部戲受損不少。在阿爾漢姆布拉那一幕戲劇性的場景,實際被演成了一出笨拙的滑稽戲。所有這些觀眾當然要怪罪作者。還有人告訴我,由優秀演員菲斯特先生扮演的拉紮龍,充滿了幽默,使整場的觀眾笑聲不斷,捧腹不止。
然而,對我來說,最糟的是,黑伯格對我積怨極深。在哥本哈根,他被視為丹麥文壇的安拉及其先知。而就在此時,他出版的新作《死後的靈魂》又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我的那位同鄉聽說,安徒生成了“真正被取笑的對象。”甚至一位最為知己的朋友跟我說,這部戲寫得很好,我在裏邊受到嘲弄。這就是我所能知道和所能聽到的。沒有人告訴我,這部戲是怎麼諷刺我的,到底好笑在哪兒。所有人隻是說,“安徒生成了真正被取笑的對象。”當我們被人嘲笑,而又不知道因何被嘲笑時,真是雙倍的愚蠢。這一點一滴的消息,就像被熔化了的鉛,滴進了我暴露的傷口。
直到回國後我讀了那本書,發現根本沒必要把人們說我的那些話太往心裏去。黑伯格不願看到我出名,他在新作中就把我的成名戲稱為是“從斯肯尼亞到漢德斯魯克”。也就是說,黑伯格了解到我在他旅行過的地方“從斯肯尼亞到漢德斯魯克”是成名了的。他不喜歡我,就讓我下地獄。但我讀了這部戲以後,感覺確實寫得很好。我靈機一動,給他寫了封信,感謝他這部戲給我帶來了快樂。但寫此信隻是我做的美夢,夢醒時分,開始醒悟,擔心我的謝意也許會被他誤解。就我被打進“黑伯格的地獄”來看,最先聽他朗讀過詩作的人跟我說,我尚不在被打入地獄之列。看來我是後來遭到他的責罰被打入地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