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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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生夫妻倆認了女兒王梅華以後,心中時時都像含著塊糖樣,感到甜甜的。陳長生精神也特別好,像年輕了十歲,做事走路都快起來。每天中午和傍晚,長生嬸都要到學校去接王梅華母子回來吃飯。他們一到家,陳長生已把做好的飯菜端到桌上,倒好洗臉水。老兩口把王梅華母子照顧得巴巴適適,要把幾十年積攢在心中的母愛、父愛一下子都傾瀉出來。

他倆這樣做,使王梅華更加心裏不安,感到歉疚。她不能讓上了年紀的父母來照顧自己的生活。照理應該是自己給父母盡點孝道,照顧他們的生活才對。王梅華越是不讓,陳長生夫妻倆越是要做,弄得她也沒辦法。她知道這是天下父母對自己的兒女都有的那片愛心。

這一兩個月裏,王梅華盡情地享受著父母的愛,才衝淡了她心中對楊永剛的牽掛和焦慮,暫時忘了對楊永剛的擔憂。就是這些親人,都在無微不至地關心照顧她,目的是要減輕她心中的痛苦,為她分一份憂。三個母親加上楊永誌、楊永秀都錯開時間來跟她說話,使她不感到孤獨,也很少有時間去想那些令人憂慮的事。

春節時,陳長生把曹素珍一家人請到了鄉下來過年。本來王梅華的弟弟王軍把女朋友從外省帶回來了,讓姐姐和軍軍回街上去過年。當王軍知道姐姐找著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覺得姐姐應該和自己的親生父母在一起過個年,便準備過年後再下鄉看王梅華。剛好陳長生和王梅華除夕前一天到街上來請他們,三家人就在一起熱鬧地過了個年。

從去年初步解決了吃飯犯難的問題,回水坨好多人家第一次殺年豬。陳長生、楊永誌家都把豬殺了,除交國家的外,幾家人合起來有一頭豬的肉過年。那幾天,天天像辦喜事樣,每頓都一桌人吃飯,火爐裏的火都燒得熊熊的。軍軍一時在這個婆婆懷裏坐一會兒,一時又跑到那個奶奶懷裏坐一會兒。要不就讓叔叔、舅舅、姑姑帶著他去外邊。幾個親家母在火爐邊有說不完的家常話。王軍從外省買回來好些糖果,加上幾家人平時攢下的零食,嘴都沒停過。

初五剛過,楊永國和趙誌清就來找楊永誌商量節後水電站開工的事。地區水電局已把水電站的設計批下來了。水電站的主體工程——分水壩和廠房,由市水電局派專業施工隊來建。大隊負責挖五裏長的蓄水渠,準備分到五個隊去,隊裏再按人口劃分到各家,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重,相當艱巨。雖說每方土給四角錢的補助費,但有些農戶缺勞力,又要種包產田,一時忙不過來,所以必須充分估計到這些因素和困難,如何做到建設、生產兩不誤。他們決定年一過完就開會,研究如何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像年前種承包田那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發揮各自的力量,想各種辦法完成任務。

陳長生對這事倒沒怎麼去想,他把精力放在如何感謝菩薩上。他打算領頭募款,把大隊前廢棄的財神廟修起來,給大家找個精神寄托。由於找著女兒的興奮,他常感謝菩薩讓他和女兒能重新團聚。人說老來得子是一件天大的幸事,找著失散多年的兒女更是一件再大不過的好事。所以陳長生決心要還這個願,準備年一過完,就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他知道自己是一個老黨員,共產黨是不允許搞封建迷信的。但出於對女兒的愛和對菩薩的感激,他還是決定這樣做。春節中他已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幾個老太婆、老大爺說了,大家都讚成,極力鼓動他領頭把這件事辦起來。他們保證出力出錢,並發動其他人跟著辦。所以他才一宣傳,大家都踴躍加入。人們都非常積極,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要他立馬就幹。他堅信有廣泛信徒的支持,他能還了菩薩這個願。他決定開始募捐,等錢一湊夠就動工。這個春節他過得有滋有味,從來沒有這樣高興。他堅信好日子才開始,他還要為大家幹一番事。你說他怎麼能不雄心又起,不立誌去做這件事呢。

唐雲江和他老婆“想發財”聽說陳長生要領頭修財神廟,便一反常態積極起來,主動出主意幫陳長生籌款。唐雲江自任建廟籌備會副主任,捐款也比所有人捐得多。他還準備當會計記賬,讓陳長生管錢。“想發財”盤算著以後建起了財神廟,她就可以在裏麵管廟,名正言順地在裏頭整錢。這就是他兩口子在心裏的想法和打定的主意,他倆是人不為利,誰肯早起,不是陳長生誠心要給菩薩還願那樣簡單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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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在不停地往前走,日曆在一篇篇往下撕,轉眼已是1980年的3月中旬,春天邁著強勁的步伐回到大地。頭上北飛的大雁發出嗷嗷的叫聲,在天空中排成人字,堅定不移地朝著目的地飛去。地上萬物已開始複蘇,岸邊地頭樹木枝條上的葉蕾,像無數剛出殼的雛燕,昂起頭亮著淡黃的小嘴,奮力地鳴叫。山上融化的雪水彙集成一道道細小的山泉,迎著朝陽,滿坡地流淌。它們簡直像一群調皮的毛孩子,一會兒側著身子擠進石縫,一會兒又從下邊的草叢中鑽出來,周身還帶著草葉,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著光,放射出金亮亮的光輝。到了斜坡,它們織成根根發亮的琴弦,彈唱出動聽的音符。它們懂得團結的力量,便慢慢彙集起來成了大的溪流。與其他山裏出來的兄弟彙在一道,嘰嘰喳喳地向東而去。

這年的春天,是個不平凡的季節。事情紛亂複雜,要做的工作太多。年一過完,向忠民就去地區水電局落實回水坨大隊渠蓄式水電站修建一事,接著又找縣水電局,催辦給柳剛平反恢複工作的事。做完這些事,他才帶著兩三百人的水電建設施工隊進駐到回水坨一、五兩個隊。向忠民是帶著被蓋卷下來的,他是這次水電站建設的指揮長,主抓此項工作。指揮部辦公室就設在大隊部的院子裏,成員有周健、趙誌清、楊永國和工程隊長,還包括原來工作組的隊員。一切工作都圍繞著水電站建設進行著。工程進展順利,進度也很快。五隊住的施工隊負責修建分水壩和渠道的閘門。一隊住的施工隊負責修建變電站、水輪泵房和電機安裝、廠房建設等。其他各隊的任務是順公路挖一條寬五米、深三點五米的蓄水渠。任務已分到各隊各戶,壩裏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向忠民這次在大隊裏待的時間較長。他經常去趙誌清家商量工作,慢慢地和趙誌清的娘徐秀珍也就熟識了。一天閑談中,他向徐秀珍打聽起紅軍在這裏建立蘇維埃政權的事。

徐秀珍沉思了一會兒,年輕時那段歲月是她腦海中永遠抹不掉的記憶。接著她便講述起那時的情況:“記得那是1935年,國民黨說紅軍的部隊要開過來了,通知大家把東西都藏起來,進行所謂的堅壁清野。咱窮老百姓,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有啥值錢的東西可藏。不比地主老財,東西多得如山。大家在山裏藏了幾天,見紅軍還是沒來,帶的幹糧也吃完了,便一個一個地慢慢回到了家裏。回來沒兩天,紅軍就到了。他們全是灰衣服,打著綁腿,穿著草鞋。由於一直行軍打仗,頭發、胡子沒時間打理。有的衣服也爛了,顯得有些破爛。地主老財看不起紅軍這支隊伍,就叫他們‘黴老二’。可他們對老百姓特別好,一到村裏就幫窮人做事。從不拿群眾家裏的東西,就是用了也照樣歸還。慢慢地村裏人都不怕紅軍了,開始和他們親近起來,聽他們講革命道理。紅軍把老地主張雨林家的財產全部沒收,衣服、糧食、農具等統統分給了窮人。起初人們不敢要,怕老地主回來報仇,紅軍送來又給送了回去。各村把農會、民兵自衛隊、婦女會、兒童團成立起來後,大家看到了團結的力量,也就不怕了。萬山鄉成立蘇維埃政權那天,真是人山人海。大家選舉了張二虎他爹做鄉蘇維埃政府主席,誌清他爹為民兵自衛隊隊長。”

“那年我才二十三歲,剛生下頭一個孩子不久,也被選為婦女會主任。我成天把孩子背在背上,發動各家女人給紅軍做布鞋、碾米、磨麵,還幫著籌辦軍糧。孩子們在村口站崗放哨盤查行人,男的幫助紅軍抬擔架、打土匪,搜剿國民黨散兵和躲藏起來的地主。那幾個月,咱窮人才算頭一回真正做了一回人。當時紅軍一進村就把一個打劍門關時負傷的、姓向的娃娃營長安排到我家養傷。別看他年齡小,才十九歲,可人家是老革命了,十四歲在湖北就參加了革命,打過好多仗。那會兒我們家也窮得叮當響,沒有什麼有營養的東西給他吃,隻是把紅軍分的米省著,頓頓熬稀飯給他喝。為了使他的傷盡快好起來,我回娘家要了些蛋回來,還偷偷擠些奶摻在蛋裏蒸了給他吃。開始他吃到覺得味道有些不對,我就哄他這是鵝蛋。一兩個月過去了,由於很少給孩子奶吃,我背上的娃兒瘦成了皮包骨頭。他知道實情後,跪在我麵前,哭著說:‘姐,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你不要再這樣做了,看把侄女餓成了啥樣!我再也不吃你用奶蒸的蛋了。’我把他扶起來,眼淚嘩嘩地對他說:‘兄弟,你這是幹啥?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你的傷快點好起來,早點回部隊。’”

“過了不久紅軍又向西走了,反動派馬上就要回來。那天夜裏,我把誌清爹叫來,紮了副擔架,讓他和成玉大爺的大兒子抬著向營長去追趕大部隊。我對誌清他爹說:‘你是民兵自衛隊長,國民黨回來後也不會饒過你。你就和向營長走吧,參加紅軍去。不要管我們娘兒倆。你走後,我也不敢再在村裏待了。我準備回平武娘家,在那等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