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子是個乞丐。我們這裏有個歇後語:乞丐挎桌子——窮擺。郭公子討飯時就“窮擺”。不過郭公子並不挎桌子,也不把討要來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吃。而是擺在一塊白布單子上吃。那白布單子就是他的“飯桌”。
郭公子清瘦,穿戴和普通乞丐沒什麼差別,也是衣衫襤褸,不過卻洗得幹幹淨淨。臉蛋泛著很健康的光澤。人說這是因為郭公子經常能討到好吃食,並不缺乏營養的緣故。
郭公子之所以能討要到好的吃食,原因之一是他祖上積德。郭家是淶陽大戶,郭公子的爹外號“郭半城”,樂善好施。郭公子是獨子,從小嬌生慣養,吃喝嫖賭皆拿手。爹娘被他活活氣死了,留下了偌大家產,這本可受用一生了,他卻賭得出了格,竟輸掉了整個家業,後因借高利貸被債主打斷了一條腿,如今便淪落到乞討的地步。淶陽城受過他家恩惠的人,懷報恩之心,遇郭公子討要,施舍起來就很大方。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郭公子討要得很藝術。
郭公子一般揀富戶討。到吃飯的點兒,那家大門便被很有節奏的聲音輕叩:“嗒——嗒嗒”,一長兩短。主人若聽不到,門不開,依舊是“嗒——嗒嗒”,不急不慌,夾有一句:“叔叔大爺,大娘大嬸,行個方便。”主人聽到,會隔著窗戶答一句:“郭公子來嘍——”便用一空碗,把各種飯菜夾進去一些。端出來時,臉上笑嗬嗬的,屁股後邊往往跟著自家的孩子,急不可待地往門口跑。
到了門口,郭公子見了主人,忙躬身施禮,卻不急著接碗,而是先把肩上的背包放下來。背包是藍粗布做成的,有補丁,卻洗得“潲白”。他先是從包裏掏出一塊兩尺見方的白布,很費力地蹲下來(因為腿有殘疾),撅起嘴巴小心翼翼地“噗噗”吹吹主人家的台階。吹的勁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讓那些浮土朝兩旁歸攏,卻並不“騰”起來汙了臉麵。然後把白布啪啪抖兩下,正反麵看上兩眼,若有汙點,用手指輕輕彈去,才把它平展展鋪在台階上。這時候,郭公子重又站直身子,主人的碗也正好遞過來,郭公子便再躬身一禮,把碗放在白布一角,扭頭從包裏掏出一摞瓷碗,和一雙筷子。碗都豁牙露齒,卻也洗得幹淨。碗共四隻,正好在白布單子上排列成正方形。郭公子把主人施舍的飯菜分門別類地夾到自己碗中,青菜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當然也隻是一碗底),米飯或饅頭一碗。若主人施舍的種類不夠四樣,便把空碗裝回書包,免得傷主人麵子。這時候主人家往往覺出不好意思,下次再見到“郭公子”,飯菜自然就豐盛些。主人自始至終臉上掛笑,看他“擺列”。郭公子席地而坐,開始吃飯。他把筷子拿起來,對著陽光照照,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然後把兩支筷子互相敲擊一下,再甩一下,開始夾菜夾飯,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吃,吃得優雅而有氣質。孩子們早已興奮不已,圍著他坐下,小手扶著他大腿,眼光隨著郭公子的筷子遊走,慢慢地流著口水。飯畢,不管飽不飽,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會很響地打個飽嗝兒,然後從兜裏摸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白布手帕,打開,裏麵躺著一根兒牙簽,兩根手指捏起來開始剔牙。這時主人會問一句:“公子,吃好了?”郭公子忙起身,說:“飽飽的了,討擾大叔。”說著就開始收拾碗筷。把碗摞起來,背上挎包,端著碗筷,一瘸一拐地去找有水的地方洗刷碗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