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覺繼位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處理涼奉兩國間的關係。此事最為棘手不過,因為段竟瑉雖已戰敗,卻誓死不降。在此情況之下,我向連覺請求見段竟瑉一麵,連覺準奏。
祈連宮重陽殿常年被光,如今正值冬季臘月,更顯陰森寒涼。即便是為段竟瑉燒了熱龍,卻還是教人有些寒顫。若是對待一國戰俘,此處已舒適得過分,然若是對待一國君王,卻還是顯得有些怠慢。
剛靠近重陽殿前,我便已聽得殿內的咳嗽聲。侍衛並未向內通報,便擅自為我開了門。逆光之中,段竟瑉正斜臥坐榻之上,撫著胸前傷處,兀自閉目養神。
聽得開門之聲,他並未睜開雙目,隻唇角掛著一絲微笑,虛弱地道:“你來了。”
我半晌沒有回話,直至他強自抑製了半晌的咳嗽聲再度響起,我才淡淡問道:“後悔嗎?”
他仍舊沒有睜眼,平複了片刻,才回道:“我輸得起。”
四個字,言簡意賅,卻也教我滿腹勸降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來。
“恨我嗎?”須臾,他先開口問道:“我騙了你。”
是啊,他騙過我,且不止一次。然而如今這境況,他身處於國破的邊緣之中,傷勢堪危,我又如何能恨得起來?
我終是順著他的話,將來意說了出來:“你是我的親兄長,我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涼寧戰敗,我心裏也不好受。”
段竟瑉好似已知曉我下一句要說些什麼,已然笑了起來,問我道:“所以呢?”
“所以,”我低低歎道,“還是降了吧!涼寧內憂外患,已再經不起風浪了。”
我走近兩步,聞著他周身散發出的濃烈藥味,忽然鼻尖酸澀了起來:“你若降,我一定想盡辦法,讓他們放你回恒京。屆時,你仍舊是涼寧的王。”
段竟瑉聞言冷笑一聲:“我仍舊是涼寧的王,卻是要向蕭逢譽俯首稱臣了是嗎?”他好看的長睫微垂,繼續道:“卿綾,你該知道我的脾性。即便我今次降了,他日我一旦回到涼寧,必會卷土重來。”
至此他才睜開雙眼,逆著光,眸中閃爍地看向我道:“我段竟瑉,要麼戰,要麼死,絕不降。”
他這樣的態度,早已在我意料之內,可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我不敢去看他的目光,隻低眉道:“登頂帝位,對你而言當真如此重要?”
“有的人,天生為權欲而生,”他不假思索地對我回道,“我寧死,不屈……”
聽聞此言,我心中忽然怒意橫生,站起身來便冷冷道:“那你便在此等死吧!莫要再管涼寧百姓的死活了!還有天役、漪水、榮錦貴妃……段氏一族的百年基業,你就看著一切都毀在你手中好了!”
“末代君王。”他聞言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不會的,卿綾。你說,我若將王位傳與你,會是如何?九熙和奉清是否會放過涼寧呢?”
“你瘋了!”我為他這個念頭而感到震驚,卻又忽然想起了段竟琮的死。從前段竟琮正是因為酒後失言,道是欲扶持我登頂涼寧王位,才會招來滅門之禍。
段竟瑉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番,瞧見我這嚴肅的表情,才忽然輕笑起來,咳嗽兩聲,道:“戲言而已。你渴望一山一水一心人,我豈會將你困在宮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