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生離(2 / 2)

我看著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子,他是我至親的兄長,亦是涼寧未來的君王。那難以磨滅的血緣關係和他爭霸天下的雄心壯誌,已橫亙在彼此之間,成為一生阻礙。

我抬頭淺笑:“我是不祥之人,從前亡了應國,如今又易主涼寧。大約我此生與宮廷相克,不應久住。”

和一生自欺欺人地煎熬在宮闈相比,我更願意選擇九州大陸廣闊的天地。

段竟瑉見我態度堅決,隻得低頭淺歎,片刻後方喚許景還進殿,冷冷道:“王後段氏,天命有失,造弄惟人,以至禦前失德,後宮失和,朝廷失心。實不堪承宗廟之祀、母儀之功。著貶為庶人,賜離恒京……”

許景還聞言點頭,卻並未言語,隻向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跟在許景還身後漸漸向小金殿外走去,正要跨過門檻之際,卻還是忍不住轉身看向段竟瑉。

此刻但見他仍舊負手立在原地,正定定看著我。我見狀隻做了一個“保重”的口吻,並未出聲。他輕輕點頭,朝我微笑,我知他已懂我心意。

也許此時此刻,他尚不能完全釋懷。然而來日方長,有周賜錦陪伴左右,在成就帝王的道路之上,他終會掌控好自己的情緒,將這份感情化作兄妹之誼。

我對他和我自己,皆有信心。

此時天色已漸入黃昏,小金殿外,漪水亦哭成了淚人。我心知再多言幾句,必會對她不舍,隻好狠心與許景還快步離開,任憑漪水在身後哭喊,也不理會。

宮門外馬匹已備。想必是他知道我不喜坐車,是以隻為我備了一匹好馬。那馬兒全身棕紅、隻額間幾縷雪白,聽許景還說起名喚“紅雪”。

許景還將幾個包袱遞給我,有通關文牒、換洗衣物、幹糧,還有些碎銀子和令我富足一生的銀票。

他替我將包袱係在馬背上,又道:“這些置備都是殿下親自過問的。姑娘孤身在外,一定照顧好自己。請存自知愧對姑娘,卻也望姑娘多多珍重。”

許景還抬首望向天空,又道:“天色不早,姑娘宜快些啟程。”

說罷,他又從身後的侍衛手中接過一個用蜀錦包好的細長物什,道:“殿下知道姑娘懂武藝,又有利器傍身,特意吩咐請存將此物贈予姑娘。”

我接過那物什,打開一看,卻是一條華麗異常的腰帶。

我正不明就裏,但聽許景還又道:“此物乃是天山雪藤織就而成,雖柔軟異常,卻是刀槍不入,不僅能為姑娘防身,也是一條舉世無雙的軟劍劍囊。”

我聞言細細打量,果見這腰帶側邊有一道呈月牙形狀的細長小口,尾端寬鬆,繪就了百鳥驚鴻圖案,想是劍柄入處。

“劍氣驚鴻,”我輕輕撫上這條無價劍囊,道,“替我謝謝他。”

許景還對我點頭示意,我見狀亦不再多言,隻將劍囊收好便翻身上馬。我最後回望一眼這賦予我愛恨糾纏的恒黎宮,麵上露出了釋然笑容,就此策馬而去……

這是我自十四歲起便有的夢想,曾經短暫地實現過,又曾慘重地跌回到現實之中。如今,這自由的機會雖付出了不堪承受的代價,讓我知曉了一段慘痛的秘辛,但我仍舊義無反顧。

一山,一水,一心人。這是我的夢,也是楚璃為之努力過的約定。斯人已逝,然而我要讓他知道,我在努力踐約。

千帆過盡,今日覺醒。

於段竟琮,曾相知相惜,如今訣別天涯。

於段竟瑉,曾愛恨糾纏,如今親緣難舍。

而於楚璃,曾傾蓋如故,今日始知,切膚之愛當如何。

言問津,你是多麼愚蠢,又是多麼遲鈍。

終於後知後覺地愛上了一個死人。

……

敬乾元年,七月初七,我離開恒京。

我曾是涼寧開國曆史上最為年輕的王後,如今亦成為在位時間最短的王後,也是唯一一位廢後。

夏風從耳畔吹過,我策著紅雪一路東去,身後,殘陽如血……

(第一卷,完。)